“如今我在太子门下。太子早年病弱,先皇后仙逝后,沉寂多年。直至今年二月,才开始接触政务。”
晏决明向她细细解释自己此番来扬州的目的。程荀多年深居后宅,纵使身处风暴中心,也始终难逃管中窥豹的尴尬。而晏决明带来的信息,让她终于得以认清,这些年里,她始终错过的重要一环。
她皱眉认真聆听,这些年收集的那些断裂的信息,终于环环相扣,她在大脑里迅速整理出思绪,连忙追问:“既如此,你与我便是为了同一目标而来。我之前从未见过曲山,他是你原本就要安插进来的人么?”
晏决明点点头,语气迟疑:“想要从胡家这摊浑水里查明他的罪证,只怕少不了凶险,你身居其中,我放心不下。”
程荀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亮,斩钉截铁道:“再是凶险,这么多年我也过来了。况且,我在胡府扎根已久,这些年胡瑞来往的官员、富商,我虽不说了若指掌,却也存有相当详实的名目,总比你安插人进来从头开始要好。”
晏决明有些惊讶:“你是如何得到这些的?”
“前几年大夫人没跟着胡瑞去任上,许多女眷间的往来走礼都交给了胡婉娘。胡婉娘不耐烦做那些,故而许多事都是我张罗的。”
程荀顿了顿,眼神有些躲闪,含混道:“除此以外,府中有个叫松烟的小厮,在胡品之书房伺候。我与那位松烟颇为相熟。”
晏决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。程荀一只手放在身侧,食指抠着大拇指的边缘。这是她许多年来的小习惯,但凡做错了事或者有所隐瞒,都会如此。
这熟悉的小动作让他视线柔和了少许。
有些东西,无论岁月如何更迭,确实不会变。
松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,还未待他思索,她又急忙开口:“还有一件事,我要问你。”
她神情严肃,向他靠近了几分。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,连同那沐浴后的潮气,一同扑进晏决明的鼻尖。他表面不动声色,不知为何,手却在身侧微微颤了一下。
程荀身形单薄瘦弱,个子在女孩中算是较高的,在府中甚至比一些小厮还要高些。但在晏决明面前,她平视只能望见他的肩膀。
程荀微微抬头,掀起眼皮看向晏决明,压低了声音:“当初你可是撞见了什么?为何胡品之要派人杀你?”
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,漫不经心地洒在程荀扬起的脸庞上。这是他们重逢后,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、如此清晰地看清程荀的样貌。
两人站在溪水边,水面粼粼波纹映在她的侧脸上。她未上脂粉,光洁透亮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柔润。细眉清淡,长睫下垂着,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。嘴唇微张,神色有些急迫紧张。
还有那双眼睛。
那双眼睛紧紧凝视着他,一如从前那般黑亮清澈,眉梢眼尾却不同于儿时的稚嫩,有了些许少年意气的凛冽。
好似十二月的一缕寒风,夹着梅香,从他眼前轻巧地掠过。
他的心神摇了摇,片刻失神后,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,望向她肩后一丛摇动的野花。
“那天,我在胡家宅院里,似乎隐约听到了些声响……”他投进回忆里,仔细翻找那一幕的点点滴滴,“就像,就像是衣物在地上拖动的声音。”
十三岁的程六出或许还不明白那是什么,可五年后的今天,晏决明心中有了些猜想。
程荀想到了什么,脸色也不大好看。但这个消息终于让她看见了少许曙光。她努力压下本能的不适,双手握在胸前,振奋道:“他当初铁了心要赶尽杀绝,恐怕就是担心你撞见了什么。这或许是个新的突破口!”
晏决明知道轻重,肃然点头:“我会派人去溧安胡家老宅看看。”
说完,二人一时无话。
五年未见,二人情绪激动时尚且看不出来端倪,可等到心平气和的时候,那中间被人偷走的岁月、难以忽视的隔阂突然清晰可见。
程荀有些尴尬,不知是该继续找个话题,还是该乘势离开。晏决明看出她的退意,没过脑子张口就说:“你在府中可缺什么?”
程荀摇摇头。
晏决明心中窘迫。或许这就是两人太过默契带来的坏处。他看得出她的不自在,她也明白他试图多留她片刻。这份无言的心知肚明,让空气都有些凝固。
晏决明终于想起来时惦记了一路的事:“若是哪天有空,你出来一趟吧,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膝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