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要没走到累世公卿、一朝倒台的那一步,自然还有家底来疏通关系,倒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崔夫人久住京中,见怪不怪,程荀略一思量,也收回视线,不再往那边看了。
天光渐亮,快到上值的时辰,程荀扶着崔夫人走下车,翘首盼着晏决明的身影。
街上陆续有马车停下,官员匆匆走进衙门内。马车多是素云头青带样式的,品级不高,在门前停一会儿就绕到别处,并不惹人注目。
可没过多久,一驾金饰银螭绣带的马车从街尽头缓缓驶来,马车两边跟着六、七个衣衫齐整的小厮,摆足了架势,顿时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。
而这马车摇摇晃晃,最后在孟家马车旁并排停下了。
这马车独朝中一二品大员才能用,即便在遍地达官显贵的京城,也并不多见。此时这般高调地停在诏狱门前,多少令程荀有些好奇。
她侧身望着那马车,正想看看是何方神圣,就听崔夫人在旁冷哼一声。
程荀讶然转过头,却见崔夫人阴沉着脸移开了视线,就连孟绍文的神色也有些微妙与防备。
“怎么了?”她小声问。
孟绍文朝那马车一努嘴,不大高兴地说道:“这是宁远侯府的马车。”
程荀神色一怔,还未等她说什么,晏府马车旁便走来一人,看衣着像是晏家的管事。那管事在众人面前站定,毕恭毕敬朝崔夫人行了个礼,谄笑道:“崔夫人,小的是宁远侯府的张升,不知您今日如何来了?”
崔夫人视若无睹,并不理会他。站在一旁的孟绍文倒是一脸莫名其妙地开了口。
“你这什么意思?这儿只能你们晏家人来?”
张管事脸上笑意一僵,赶忙摆摆手解释道:“孟公子误会了,只是小的念着,诏狱这地方毕竟不是什么吉利地儿,又是病气又是晦气的……崔夫人贵体,在这待久了还是不美。”
孟绍文“咦”了一声,脸色更是古怪。
“你们晏家当真奇怪。我娘在诏狱门前站不到一个时辰,都要担心晦气病气;表兄此前遭人诬陷、人在西北下落不明,不知要在诏狱中受何等折磨时,你们晏家反倒落井下石,将表兄逐出族谱。怎么那时候,没见你们关心我表兄一二?”
孟绍文说得直截了当,不带丝毫阴阳怪气,仿佛只是纯粹的好奇。可他态度越是坦荡,这话里的意味就愈发讽刺,像是一个巴掌,狠狠扇在晏家人虚伪的嘴脸上。
张管事一张脸霎时涨红,只能强撑着体面说道:“孟公子误会了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站在一盘看戏许久的程荀忽然开口打断了他。
“绍文,何必与不相熟的人家多言。”
她挽着崔夫人的胳膊,一脸不赞成地朝孟绍文摇摇头,温言细语道,
“表兄又不是晏家人,之前出了事,又怎能让侯府出力?你这般说话,若传到侯爷耳中,倒显得咱们上赶着冤枉侯爷、推脱责任了。”
说着,她又看向张管事,和煦一笑,柔声道:“家弟年轻气盛,说错了话,这位管事千万莫怪。”
听完程荀的话,那张管事脸色更是难看。
他虽未见过程荀,却也多少听闻过这位孟家义女在朝堂上的惊天之举,此时见她与崔夫人关系亲昵,更是不敢造次,只能抬手不停擦着头顶的汗,苦着一张脸连声道:“程小姐误会了,误会了……”
程荀笑意不变,又道:“说到这儿,我倒是想问,晏家管事今日怎么来这儿了?”
张管事如何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,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,支支吾吾道:“小的……小的奉侯爷之命,前来接……接世子爷回府。”
程荀抬起丝绢半捂住嘴,讶然道:“宁远侯府上何时又立了新世子爷?”
说着,她又看向孟绍文:“许是我刚回京,错过这大消息了。绍文,这宁远侯府的新世子爷,你知道是谁么?”
孟绍文亦是一脸茫然:“没听说啊。”
他俩一唱一和、配合默契,横眉冷眼半晌的崔夫人都不禁被逗笑了,连忙偏过头轻咳一声。
程荀与孟绍文一个唱红脸,一个唱白脸,装傻充愣演完一出戏,愣是将张管事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悻悻告退,回到自家马车旁。
临走时,他还特意狠狠瞪了站在一旁的天宝一眼;而天宝亦是不甘示弱,朝他翻了个白眼,躲到晏立勇身后了。
诏狱门前,孟家与晏家这段并不激烈的争执,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莫说站在官吏身前低声下气疏通关系的人家,就连停在不远处的几驾马车里,也有人拉开车帘,不住朝程荀一行人投来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