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热的泪落到程荀脖颈上,程荀心一酸,抬手轻轻拍着崔夫人的后背。
她此前并未将范家之事、自己的打算告诉崔夫人,可她此时就是知道,崔夫人口中的“这些日子”,绝不只是她被关在都察院的这几日。
“您该为我高兴才是。”
程荀在她耳边小声说道。
崔夫人将她抱得更紧,沉默良久,终于强忍着哭腔,哽咽道:“娘亲为你骄傲。”
马车驶达孟府,崔夫人早就命人备齐了一系列接风洗尘、驱邪除秽的物件。
又是跨火盆、又是艾草熏身,府上丫鬟婆子围着她转,一路拉着她敲锣打鼓、沐浴净身,直把程荀逗得哭笑不得。
——自己不过是被审问几日,又不是当真蹲了大牢,何至于此呢?
一番仪式下来,程荀本就疲乏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,勉强往嘴里塞了几口饭,甚至来不及与欲言又止、满心好奇的孟绍文多说两句,就被人送回屋中,倒头就睡。
许是心头终于放下一件大事,程荀胸中如释负重,压抑太久的疲乏涌上身体,整整睡了一个日夜。
此后的几日,除却吃喝、如厕,程荀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梦里与周公闲扯聊天,过得好不自在。
她正大光明休养补眠,孟忻忙于公务、无暇归家,孟府干脆闭门谢客,一门心思过起小日子,全然不顾整座京城被程荀掀起了怎样的波澜。
西北总兵范脩骤然入狱,而在宣政殿当众揭发检举其通敌叛国的不是别人,竟是自家嫡子范春霖,与大理寺卿孟忻家中鲜少露面的义女程荀!
小道消息如雨后春笋般,在京城达官显贵之家中疯传,而曾与范家有过姻亲或往来的人家,更是急得辗转反侧、昼夜难寐。
程荀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,众亲卫也没闲着,默默加大了在孟府的巡视力度,竟当真在孟府外抓住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。
亲卫武功高强,不过当着他们面徒手将两块砖捏成齑粉,那几人哭着喊着说了实话,竟全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,派他们来明里暗里打探消息的。
亲卫们知道他们不过听命办事,也没有为难,一番威胁恐吓后,将几人放了回去。
待数日后,程荀总算恢复些许元气,朝堂上也终于传来久违的好消息。
前神隐骑参将晏决明,遭誉王逆党、西北总兵范脩联手伪造信件,构陷其里通外合,诸条罪状皆不属实,更念起杀敌有功、勤王救驾,即日便可无罪释放。
除却晏决明受冤背后有范脩的手笔,令人多少有些吃惊外,晏决明迟早能全须全尾走出诏狱,几乎是朝堂上人人都心知肚明之事。
即便此时皇帝未能给晏决明下达封赏,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等范家倒台,西北总兵的位置交给晏决明,也不过时间问题。
时至今日,在誉王风头正盛时,迅速将晏决明逐出族谱的宁远侯晏淮,才真真切切成了众人明里暗里讥讽、嘲弄的对象。
而对孟府而言,旁人如何想,只怕分毫不值。
眼下最重要的,是终于能接晏决明回家了。
第172章 故人颜
得知晏决明终于安然无虞, 崔夫人自是喜不自胜,在家中忙碌一整夜,好生准备了他住处的院子、回家后的宴席,直至入了三更, 才终于被程荀劝去休息。
第二天一大早, 一行人从孟府出发, 去诏狱衙门前接他。
范家的案子还未结束, 孟忻仍旧忙得无从归家,今日便只有崔夫人、程荀、孟绍文前去。
一路上,众人皆难掩喜色, 被亲卫从西北接回京中的天宝更是如此, 跟在马车后, 激动得与亲卫小声说了一路的话。
马车摇摇晃晃不久,终于在诏狱衙门前停下。
时辰尚早,衙门里官吏还未上值,可除却程荀一行人, 诏狱门前竟也三三两两站了不少人, 围在门房上的官吏身前,点头哈腰说着什么。
而官吏神情有些不耐,却也没有强行驱赶, 反倒倚靠着门柱,伸手比了几个手势。
程荀坐在马车里,拉开车帘透气, 远远便望见了这幅场面, 不由得朝那边多看了几眼。
崔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, 在旁小声解释道:“这是家里人想办法买通官吏,往里头送东西呢。”
程荀恍然, 再仔细一看这群人的衣着,虽说不上多鲜亮华贵,却也不似寻常百姓,倒像是世家里有些体面的仆从和下人。
她再转念一想,能被关进这诏狱里的,绝非街头巷陌的偷盗之辈,要么是被查抄的贪官污吏,要么是涉嫌谋反僭越、欺罔狂悖的罪案之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