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今朝中局势又动荡,从前敲山震虎、稳坐钓鱼台之人退避三舍,眼见高台欲坠、又眼见新日高升,人人自危、人人欲争一杯新羹,吏治如何清明?
内忧外患,又有多少人要被留在这个冬天?
君君臣臣,有些东西,王伯元该受、也愿意受,可百姓呢?
百姓也该受么?
那些被慌忙赶上沙场,死后被冠以高尚之名,却连尸身都无人收敛的将士们,也该受吗?
甚至不必提被瓦剌攻下,至今仍未收回的诸多城池,就看看眼下周围。
若她程荀、若商号未曾用尽力气走出那微小的一步,此时紘城上各家各户飘的恐怕就不该是炊烟,而是纸钱了。
她也不是天真稚童,从一开始她便明白,一切或许只是庙堂之上又一场争权夺利的对弈,黑棋白棋围追堵截、各显神通,再正常不过。
只是,被用作厮杀的,不是那一副琉璃棋子,而是真真切切的人啊。
一切,若是无人设局、无人纵容、无人因势利导,或许本不必至此。
思及种种,程荀只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,却又无处发泄。
好像谁都有错,可就算天大的错,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细数完,才发现落在每个人头上的因果,好似也不过如此了。
没有一个人,能为眼下的世界全然负责。
这个结果更令她挫败。
“那你便受着吧。”她冷冷道。
王伯元被她一句话堵得语塞。
他明白她愤然的情绪,可从理智而言,这种情绪于现下并无用处。
——事已至此,又能怎么办?指着老天骂,凭什么神仙打架、小鬼遭殃么?
王伯元揉揉眉心,深呼吸几下,只道:“阿荀,我知道你心中愤慨,可这世道……或许便是这样的。”
他走上前,隔着厚实的大氅,悬空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“若生来匹夫之身,纵有超世之才,又何以为天下?”他声音低缓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挣扎与释怀,仿佛要说服自己一般。
“若不走上那个位置,一切雄心野望也不过过眼云烟。”
程荀始终站在原地,没有转身。
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,而后衣袍微动,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不知过了多久,贺川小心翼翼寻了过来。
她在后院等了许久都未见程荀人影,路上又遇见门房来报,说是王伯元走时是一个人出的府,脸色是从未见过的肃然。贺川听罢,当即便加快了脚步。
走到庭院外,远远看见程荀独自一人站在廊下,贺川心一紧,几乎断定二人必是不欢而散了。
她几步跑上前,小声唤道:“主子,天冷,咱们回去吧。”
程荀背对着她,此时才如梦初醒一般,转过身来:“是该回去了,走吧。”
二人一同往后院走,贺川端详着程荀的神态,见她没有恼怒难过之意,不由得松了口气。
程荀察觉到,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贺川摸摸鼻子,“就是门房上瞎传,属下误以为主子与王寺丞起了争执。”
程荀脚步一顿,平静道:“说了几句话而已,他说得有道理,我便多想了想。”
“对了。”她想起什么,声音冷了些,“安排两个人去他那,告诉他这几日要多加警醒些。”
贺川心领神会,得令先行离开。
茶足饭饱,程荀的情绪又几番波动,困倦不断钻入身子。
一路走回卧房,脱下厚重的大氅与外袍,将藏在袖中许久的画册小心取出,安放在那个熟悉的木盒中,又小心地放在榻上暗柜重,她才终于晕乎乎窝进了温暖的床榻之中。
冬日正是好觉时。
再醒来时,是贺川在她耳边不断轻唤。
“主子,主子。”
程荀迷迷糊糊睁开眼,屋内已经点了烛火。
“到晚膳了?你们吃吧,我不吃了……”
刚睡醒,头脑还一团浆糊,程荀嘟嘟囔囔说完,闭眼就要去梦周公。
可下一刻,贺川的话仿佛一瓢冰水泼到头上。
她轻柔而坚定地扶起她的半身,语气较之以往更加沉稳利落。
“主子,紘城二百里外有异,范春霖手下兵马已赶去,城中已调配将士,防守工事正往外运。”
程荀瞬间清醒,只抓住她的领口问:“晏立勇呢?”
第147章 看人心
“晏立勇呢?”
贺川道:“尚没有消息。”
程荀心底一沉。她飞快起身, 匆匆穿上早已放在床脚的轻便衣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