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为何,崔媛陡然感到一丝恐慌。
晏淮不是良人,独子幼年出事,或许才落得如今这幅境地。
可是她呢?她的日子过得舒心,是否也只因为自己找到了孟忻?因为几个孩子虽屡遭磨难,却至少得一个平安?
若将刘氏的境遇加之于她,她也会变成那副模样么?
“义母?”
她猛地回神,却见程荀正担忧地望着她。望着她的眼睛,崔媛心神一顿,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。
即便曾深陷在后宅那片阴湿不见光的土壤里,也能长出这样的存在。
不柔美、不乖顺,不会因一场风雨凋零,哪怕被压弯了枝叶,茎干也始终向上的模样。
四年前扬州城外那一别,那时她翘首望着朝雾中渐行渐远的马车,除却不舍与担忧,竟满是艳羡与激动。
崔媛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额发。
在外独自经历风雨的这几年,她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了吗?
程荀望着崔夫人满是温情的目光,心中有些不解。
还未说话,就听她问道:“阿荀,若外头有人污蔑你清白,你当真会以死来证明么?”
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?
程荀一怔。
她观察着崔夫人的神色,以为是自己今日这出戏吓到她了,赶忙道:“怎么会。”
“陈毅禾此人迂腐虚伪、为人拧巴、满嘴教条,却总自诩君子,汲汲营营只为搏一段好名声。”程荀撇撇嘴,难掩厌烦,“对待这种人,不必想其他的,这种招数最有用。”
崔夫人没有说话,仍静静望着她,仿佛还在等那个答案。
“其实这话不太对。旁人空口污蔑我清白,为何要我来证明呢?明明该让那人拿出证据来。而且,就算当真以死明鉴,也多得是人在背后说做贼心虚,死有什么用呢?”程荀坦然道。
她犹豫了下,又补充道:“更何况,我也不曾觉得贞洁之类的‘清白’,其价值与一条命相当。”
“莫说空口白舌被人污蔑,就算真的‘清白’被辱,为什么要受害的女子去死?该死的也是别人……”程荀轻咳一声,低声道。
在时下这世道,这话多少有些刺耳,可程荀望着崔夫人隐隐鼓励的目光,还是说出口了。
而崔媛听完她的话,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,带着几分预料之中的意味。
崔媛想,无论程荀如何评判自己,她都毋庸置疑地、成为了一个很好、很好的人。
至少是她少年时,心向往之的样子。
崔媛眼前有些湿润,她移开视线,岔开话题,故意打趣道:“你可把我吓坏了!将来可不许再这样了。”
程荀笑得羞赧,挽着崔夫人的手臂,靠到她肩膀上。
屋内渐渐安静下来。窗外风雪纷纷扬扬,细密的白隐在明瓦之中,望不见它的身影,只闻呼啸的风声。
程荀的心也静下来。
今夜,前线也下了这般大的雪吗?
第136章 三春晖
崔夫人的到来, 对程荀原本的计划而言,可谓是如虎添翼。
那日在孟家门前的一出闹剧,几乎不必程荀派人推波助澜,种种流言迅速在紘城中传开。
——县令大人闹了口舌官司, 差点将良家女逼死;而那良家, 居然就是二十年前守住紘城的孟忻孟大人家!
即便二十年过去, 可于紘城百姓而言, 孟忻这个名字是再熟悉不过的。孟忻的事迹在紘城无人不知,而当日围观的众人又多是孟其真过去的老街坊,不多时, 程荀的身世就在百姓的议论中散布开来。
曾在紘城危难时挺身而出、现如今仕途平步青云的高官, 收养了从前相识于微末、壮烈牺牲在战场上的同袍之女, 本是段为人津津乐道的佳话。
可陈县令一出醉后胡言,逼得人家未嫁女以死自证清白,不光得罪了高门显贵的京城孟家,还给这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故事蒙上了阴影, 实在令人扼腕。
当然, 于普通百姓而言,这也不过是私下里的谈资罢了。茶余饭后,关起房门在家中议论几句, 待天一亮,谁还记得这个?都忙着为过冬的米、炭奔波。
可对于紘城官场,此事却掀起了风波。
原因无他, 这蒋毅方当年得中进士时, 负责主考的官员, 恰好就是崔清。
虽说当年蒋毅方入仕没多久,崔清就因病离世, 他也精明,迅速就另寻山头,多年来两边几乎未曾再有过联系。
可说到底,崔清也还是蒋毅方的座师,如今闹成这样,竟逼得崔媛主动找上门来,要与他论个明白,实在令他难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