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何况,蒋毅方最初来到紘城,也只为了协助调查鞑靼使臣呼其图险些遭到暗杀一案,被扯进晏决明通敌之事已是意外,他心中早就生出了退却之意。
——仅凭几封书信,就将身世显赫、立过大功的三品将军拉下马,但凡长了眼睛的人,谁看不出其中猫腻?
庙堂之上的党派之争,又哪是他这个边塞小官能插手的?他老早就想从这摊浑水中抽身,回延绥府城了。
恰逢范春霖将此事接了过去,鞑靼使臣又早已溜之大吉,他也没有再留在紘城的理由,待完成一系列必要的交接,就安安心心回府城去了。
可就在这个关头,陈毅禾这个蠢货又惹出了这样的麻烦!
蒋毅方坐在衙门正院,面对以“座师之女”身份前来兴师问罪的崔媛,只能好言好语地解释、赔笑。
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,茶都没添几回,二人就已将此事盖棺定论。
——那夜的争端,是紘城县令一人酒后失言,绝非衙门的意思。至于晏决明一案,除却朝廷与主管此事的范春霖,旁人无权传唤。
送走崔媛后,蒋毅方阴沉着脸,命人将陈毅禾“请”来。
陈毅禾自知闯了祸,来时心中很是惶恐。可见到蒋毅方后,他虽面色难看,却也未责备什么,只与他提起交接的一干事宜。
陈毅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安。
师爷拿来蒋毅方到紘城后处理过的卷宗,与陈毅禾仔细说明。他也收敛心神,认认真真听着,时不时询问确认。
蒋毅方坐在上首,冷眼望着陈毅禾专注的模样,在心中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。
蒋毅方不到而立就已入仕。论仕途而言,虽然不见平步青云,可仅凭自己寒门的背景,走到如今也算稳扎稳打。
在他眼中,陈毅禾并非什么贪官恶吏。在紘城的几年,他虽未能做出什么佳绩,却也没有捅出过篓子,勉强算得兢兢业业。
可在这官场之中,他已然犯了大忌。
“蒋大人?”
蒋毅方回过神来,见师爷已交代清楚,便允了他先行离开。厅堂内又安静下来,陈毅禾脸上透出几分紧张。
“该说的都和你说了,我离开府城多时,也该回去了。”蒋毅方端起茶噙了一口,平淡道。
陈毅禾忙道:“风雪正盛,蒋大人何妨再待几日?”
蒋毅方手一顿,似是思索,停顿几息后才放下茶盏,开口道:“陈县令,你我名字都有一个‘毅’字,也算是缘分。今日我多说一句,你也别介意。”
陈毅禾疑惑道:“哪里的话,有什么吩咐,蒋大人尽管说。”
“倒不是什么吩咐。”蒋毅方平静道,“只是听闻,近来陈县令与那位魏公公有些来往?”
文官与太监走得太近,实在算不得体面。陈毅禾自然听出他的意思,不由面露窘迫,支支吾吾道:“魏公公相邀,吃过几次饭,仅此而已。”
蒋毅方望着他,心中不由一哂。
陈毅禾就是如此,既想攀附关系谋个前程,又自认清高、拉不下脸面,两头都想要,最后便是两头不讨好。
想到这,他忽然有些明白,为何陈毅禾偏偏要咬死晏决明这个案子了。
他的背景、才干、能力都平平,入仕多年还是个边镇县令。奈何他又是个心气高的,偏偏要摆出一副淡泊姿态,让外人见了赞一句“不慕权势、君子之风”。
而对晏决明通敌叛国的指认,便是他眼前唯一能抓住的,既名正言顺、又体面漂亮的捷径。
他难道不知道晏决明一案水有多深么?
他只是终于找到机会,妄图赌一把罢了。
这官场上,不怕赌徒,怕的是愚蠢短视、还不留后路的赌徒。
思绪顿开,蒋毅方心中微弱的恻隐散去,只言简意赅道:“若无事,陈县令便先去忙吧。”
本在他注视下愈发心虚忐忑的陈毅禾一愣。
蒋毅方不耐再与他纠缠,随口敷衍道:“紘城虽不在前线,可毕竟位置险要,必要的防守不能落下,不知陈县令安排得如何?”
陈毅禾也听出他言外之意,只道要与小范将军商量,赶忙起身告退。
身后,蒋毅方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,喃喃道:“真是个蠢货……与范春霖倒是相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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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决了咬死不放的陈毅禾,在紘城的日子,远比程荀想象中平静。
这风波已渐渐平息,可戏毕竟要做全了,程荀便打着养伤的旗号,名正言顺躲在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