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咏一生前,最后一位弟子。
读完最后一字,程荀捏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,呆坐在凳上。
“忘尘”是谁?他要忘记的前尘往事是什么?
写下“乌三意绝断,藏密金佛关”的人,与借王伯元之手引导她来金佛寺的人,会是同一人么?
若是同一人,他的目的又何在?
程荀心中一片乱麻。
辩空静静坐在一旁,半晌才道:“程施主,我听少亭说,你原本也打算来金佛寺?”
她回过神,答道:“……是。我曾受到一封信,信中人似乎有意将我引到金佛寺。”
她原本以为,那封信背后所指的是晏决明藏兵金佛寺。
可有辩空五年前收到的那封信在前,程荀几乎可以断定,那人一定想让他们在金佛寺中发现什么。
而金佛寺内,一定藏有某个秘密。
她隐隐有种预感,这个秘密的真相,能够真正扭转一切。
程荀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,将信还给辩空。
“近来对您多加叨扰,还望您见谅。”她恳切道。
辩空摇摇头,将信收下。
程荀不再多话,披上外袍,转身向外走。
门外传来几道匆忙的脚步声,程荀与亲卫小声说着话,絮语透过厚重的门帘传进屋内,不多时便消散了。
人声与脚步声渐行渐远,室内又重归寂静。
辩空握着那封信,无言坐在原处。指腹摩挲过已泛起毛边的信纸。这是他早已熟悉的触感,就连哪里有纸张粗糙的凸起,他都烂熟于心。
小炉里木炭灰白,仿佛已经烧透,只有挨近时,才能触到微弱的余温。
辩空拿起火钳,轻轻拨弄一下。余烬腾起,火星爆开,掩藏其下的火苗重见天日,霎时点燃炉中炭。
摇曳的火光映在他苍老浑浊的双眼中,仿若二十年前,那场他未曾目睹的旧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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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辩空住处,程荀脚步匆匆向外走。
贺川与晏立勇在门外等候多时,连忙追上来。
“主子,您要……”
程荀打断他的话,脚步不停,飞快吩咐道:“召集亲卫,仔细搜查金佛寺所有未曾修缮过的地方,一处也不要落下。”
晏立勇自然听出她话里的肃然与紧迫,大步跟在她身后,正色问道:“主子要查什么?”
程荀猛地停住脚步,大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,未加思索,她脱口而出:“字。”
“字?”贺川疑惑道。
程荀抿抿唇,思忖片刻,还是谨慎道:“算了,无论什么痕迹,只要有异样,都报给我。”
晏立勇点头应是,离开去安排。
“主子,您身子可有不适?要不回去休息下?”贺川觑着程荀脸上两团有些病态的红晕,有些担忧地问道。
程荀摇摇头,只大步往外走。
她留在此处的时间不多了。
接下来的半月,程荀几乎是在金佛寺的废墟之中熬过来的。
辩空在金佛寺呆了五年之久,即便有心重建,可碍于人力、物力、财力所困,直到如今也只修缮了其中二分之一。
剩下的大片屋舍,仍旧保持着当初大火后的样貌。二十年的风吹日晒,这些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,变得更加残缺老朽,好像轻轻一戳,就能结束漫长的伫立,轰然落地。
为确保安全,寺中僧侣几乎不往那处去。程荀却带领着亲卫,亲自走进了这片枯朽的残垣断壁。
而她的寻找并不顺利。
岁月何其伟力。她的所有猜想与怀疑,被朽木之上的枯草覆盖,被已成齑粉的砖石掩埋。
她赤手空拳在废墟之中翻找,可寻到的,只有冬雪与尘灰。
除却吃饭睡觉的时间,她几乎一门心思都扑到了寺中各个角落之中。
她亲力亲为,亲卫们自然不敢敷衍,也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。一遍没有结果,那就搜查第二遍、第三遍、第四遍。
他们不知道程荀要找什么。
而程荀自己,或许也不知道,那份真相会以何种面目出现在她眼前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程荀手上多添了几道伤,除此以外,一无所获。
她不甘心就此放弃,可就在此时,她又收到消息。
朝廷派遣来搜查晏决明的数千人马,越过了祁连山,正浩浩荡荡向昆仑的方向去。
其中必然途径之地,是金佛寺。
辩空在京中时,就长居邱山之上的一座古刹。而邱山之上,那座久负盛名的醴泉别院,是晏决明的产业。二人相识多年,这忘年交的关系,在京中并不是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