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荀一愣,下意识看了眼晏决明。
晏决明神色未变,依旧笑得温和有礼。
“好的。”说着,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,递给石虎。
“当年,多谢你们照顾阿荀,六出感念不已。若是将来有任何难处,可以去这个地方报我的名字。我虽能力有限,但必然责无旁贷。”
晏决明口吻真挚诚恳,可石虎听完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痛快。
看看身旁的王翠儿,再想到屋里熟睡的小石头,他深吸一口气,收下了纸条。
“多谢。”石虎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道。
晏决明笑了一下,和程荀对视一眼,转身走了。
他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巷口,王翠儿有些恍然。
消失了五年的两个人,居然就这么回来了。
她忍不住掐了一下石虎,身旁那人却一声不吭。
她疑惑地转头,却见他看着手里的纸条瞪大了眼睛。
王翠儿凑过去一看,也愣住了。
“这……”
上面写着的,不就是四台山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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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石虎、王翠儿的家,二人往城外去。
正值午后,深秋萧索的风里,灰色的天幕中难得露出几抹和煦的暖阳,打在身上,直教人忍不住伸懒腰。
程十道的墓离溧安县不远,就坐落在程氏祠堂的后山中,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。
二人走在官道上,各有思量,周遭只闻山林中鸟雀啼鸣,与脚下踩到干枯黄叶的沙沙声。
好一会儿,程荀才从今日与王翠儿的话中抽身。她看了眼身边不知为何沉默许久的晏决明,试探问道:“怎么不说话?”
晏决明手里拎着纸钱与祭品,闻言只侧过头,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。
“我在想,这是我们时隔这么多年,第一次来祭拜伯父。”
程荀一愣。
当初她刚住进四台山时,整夜整夜地睡不着,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程十道,总是哭着睡去、又哭着醒来。
她不想在程六出面前表现得太过懦弱,可思念和悲伤像是开了闸,由不得她控制。
后来有一夜,程六出叫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她。她迷迷糊糊坐起身,程六出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,对她说:“走,我带你去见你爹爹。”
就在那一夜,他们抹黑下了山。程六出似乎提前摸清了路,一路带着程荀跑到程家祠堂,从窗户小心翼翼翻进去,偷走了程十道的牌位。
她抱着牌位,又是激动又是害怕,站在原地不知所措,程六出又拉起她冰凉的手,转身就跑。
两个孩子奔跑在漆黑的山林中,不知跑了多久,不知被地上的枯枝碎石绊了多少次,最后跑到了程十道墓前。
夜黑风高,北风呼啸而过,像是野兽凄厉的哀鸣。程荀站在一堆坟包之间,却丝毫不觉害怕。
她扑到程十道墓前,抱着刻了爹爹名字的墓碑痛哭出声。半晌后,她才抽噎着站起身,颇有些难为情地看向程六出。
程六出什么也没说,只是上前跪下了。
程荀看着他跪在程十道墓前许久不说话,疑惑地开口问他,怎么了?
程六出有些僵硬地说,我该怎么称呼他呢?
程荀想了想,斩钉截铁道,你姓程,我也姓程,你自然是与我一起喊爹爹了。
程荀理直气壮,程六出乖乖点点头,对着程十道的墓碑,一字一句说:爹爹,我会照顾好阿荀的,您就安心吧。
之后的每一年,程六出都会陪程荀祭拜程十道。
偶尔程荀不高兴、或是生闷气时,也会偷偷跑到程十道墓前,絮絮叨叨说上许久的话。说着说着,她不生气了,就乖乖等着程六出找来,带她回家。
一转眼已经泰和四十一年了。
想起旧事,苦涩的海水仿佛倒灌进身体,她鼻尖眼角都酸涩起来。
入胡府这些年,她一次也没来程十道墓前看过。
晏决明如何不懂她的心思?他拎起手里那壶酒,笑道:“这可是五两银子一斤的好酒。喝了这酒,爹爹自然不会生我们的气了。”
程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。
“爹爹才不喝酒!”
氛围终于松快下来。
两人说起从前偷偷摸摸去祭拜程十道,时不时还要躲着程家人,以免被赶走、或是追究起牌位遗落之事,都忍不住笑了。
山路上,松鼠抱着地上的松果一溜烟爬到树洞里。枝头熟烂的果子掉在地上,又被纷纷扬扬飘落的黄叶盖住。
二人一如从前那般,从后山悄悄绕到程十道墓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