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决明蹲在原地摆祭品、烧纸钱,程荀拿着竹篮里的帕巾,沾了水,仔仔细细擦拭石碑。
“你说,我们都这么多年没来了,为什么这坟上也没多少杂草啊?”
程荀收起帕子,望着眼前虽说不上全新、但也明显有人打理过的坟包,有些疑惑地问道。
程家后山里有许多墓,可扫墓、祭拜之事,也都是各家后人去操心。
程十道这一支血脉单薄,只有程荀一个养女,谁回来扫墓呢?难道她那些叔伯终于发善心了?
她兀自琢磨着,晏决明却在一旁轻轻勾起了唇角。
这些年,他来过溧安很多次。
刚到京城时,他手中无人可用,在崔夫人的支持下,才慢慢积蓄起自己的力量,派过许多人来溧安寻找程荀的踪迹。后来在京城稍稍站稳脚跟后,他更是迫不及待亲自奔来了。
如今回想起来,那几年的日子是没有色彩的。
无数次满怀希望,无数次期待落空。到最后,他甚至不敢打开手下送来的情报。他怕那不过是一场空欢喜,更怕那是程荀已经香消玉殒的消息。
他尤其记得,有几次他实在失望至极,满心颓丧。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,最后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这里。
那时,他跪在程十道墓前,深深伏到地上。眼泪顺着下颌落到土里,他哽咽的哭声,痛苦得好似哀鸣的兽。
而他在心中无数次恳求。
求求你,保佑你的女儿安然无恙。
求求你,让我找到阿荀吧。
好在一切终于云开见月明。
他凝视着蹲在一旁烧纸钱的程荀,又想起今日石虎的话。
他想,他和阿荀花了这么多年、花了这么多力气,才重新找到彼此。
他从不感谢磨难。可若这些磨难,是上天对他们的考验呢?如今千辛万苦通过了考验,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终于能走到那个圆满的结局了?
心脏在胸腔越跳越快,一股压抑已久的冲动在五脏六腑流窜。
他想,而今过去的一切尘埃落定,他们又回到了故地。此时此地,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良机了。
他要告诉她。
他要与她厮守,年年岁岁,从此再无分离。
山风过,纸钱的灰烬随风飘舞,落在他们身上。
程荀将酒壶打开,洒在程十道墓前。
“爹,女儿过些日子再来看你。”
她顿了顿,又轻声说道。
“下次清明,女儿绝对不会缺席了。”
她用指腹轻轻擦拭了下“程十道”三个字,沉默片刻,转头看向晏决明。
“走吧,我们去吃东西。我想吃城门口那家馄饨……”
傍晚时分,金粉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。
晏决明抬手,拂去程荀发间落下的纸钱灰烬,柔声道:“好。”
“等吃完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程荀有些不自在地避开,拍了拍自己肩上的灰。
“哪里?”她问。
“四台山。”
第75章 别青山
天色渐暗, 薄如蝉翼的月爬上灰蓝夜幕,萧索的秋风将枯叶卷到脚边。
溧安县里,进城帮工、卖货的男女渐次出城,街道上方才还人流如织, 不一会儿就冷清下来。
程荀坐在城门边一个馄饨摊子边。
卖馄饨的老夫妻已在这煮了十几年的馄饨了。几年未见, 二老的头发都花白了, 只是手里功夫一如当年, 一人煮汤、一人包馅儿,干脆又利落。
快收摊了,程荀与晏决明是最后一对客人。老伯端着两碗馄饨走过来, 笑得慈祥和蔼。
“二位客官, 请慢用。”
程荀礼貌答谢, 那老伯愣了一下,有些犹豫地发问:“您二位,可是从前就来我这吃过?”
程荀刚拿起筷子,闻言忍不住与晏决明对视一眼。
“我们确是溧安人士, 只是前些年离乡谋生去了, 最近才回来。”晏决明彬彬有礼地回道。
老伯顿时就笑开了,脸上褶子堆在一起,像是揉皱的咸菜。
“要我说啊, 这天底下好地方数不胜数,可真要说起最舒服安逸的,还得是咱们溧安!”
老伯健谈, 看起来颇有高谈阔论一番的架势, 程荀颇有些无奈地点点头。
“别的不说, 溧安这么多年没啥变化,就这一点, 对我这老人家就是顶顶好了!”
程荀虽有些尴尬,却也不得不承认,一无战乱,二无灾荒,这样无波无澜、平淡安适的年岁,已是万民之幸。
“不过啊,最近倒是出了件大事。”老伯突然压低声音,神色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