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我既非圣人,也非完人。我们做好眼前事、此心无悔,就够了。”
程荀看着他,许久后,轻轻点点头。
晏决明半仰着头,微微露出几分笑意。
他的视线又投向桌上被二人冷落许久的木盒,柔声道:
“里面的东西,可要我陪你看?”
程荀凝视着那沉睡了十六年之久的木盒,沉默半晌,摇摇头。
“我想,自己一个人看就行。”
“好。”晏决明站起身,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烛光下的程荀。
十几日未见她了……
天色不早,他知道程荀还需要独处的时间,便只嘱托她早些休息。
程荀心不在焉的目光里,晏决明依依不舍地走了。
门被他带上,风吹得屋中烛火一跳。
桌上,明灭跃动的火光在映在木盒上,那死物也像是活了过来,在这沉静的夜里起伏呼吸。
过了不知多久,程荀终于抬手拿过木盒,轻轻推开了锁扣。
当初南下的路上,她生母从始至终都将木盒贴身放着,就连后来遇到流民乱,也未曾将木盒遗落。
因着这个缘故,王氏夫妇一直以为木盒里放着孟家的传家宝或是什么别的重要财物。
可程荀此时打开,里头只有厚厚一沓信。
那封信被人叠好,放在木盒里,上面甚至还垫了张木片,将书信牢牢压在最底下。
程荀抽出木片,小心翼翼取出书信。
程荀轻轻翻开早已变得泛黄薄脆的纸张,像是翻开了尘封地底十六年的一段记忆。
第一封信的最右侧,字迹歪扭地写着:
【乖女】
程荀愣了一下,随即猜到,这恐怕是孟忻口中“写字不大好看”的孟其真写给她的信。
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,程荀忍不住放轻了呼吸,接着往下读。
【乖女,我是爹爹。
乖女,你如今已四岁了,是能够听懂道理的年纪了。爹爹特意寄来这封信,让母亲读给你听。
紘城又起战事了。
爹爹记得,上一次与瓦剌人打仗,还是好多年前,我与你娘亲刚刚成亲、你还尚未出生的时候。
那时,瓦剌人打到紘城外,哇呀呀叫着我听不懂的话,我听得心烦,当即拿起大刀、披上战甲,骑上马便冲了出去!
你别看瓦剌人生得高壮,真打起来,和家中你王姨砍瓜切菜也没什么两样!爹爹我手持长刀,抬臂一挥,四五个瓦剌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、跪地求饶了!
可见,这瓦剌人也无甚可惧怕的。
而这些日子,瓦剌人又来了。他们住在更冷、更荒凉的地方,冬天没有吃的,活不下去,就只能来抢我们大齐人的东西。
乖女,你想,若是咱们家中东西被抢走了,我们是不是就没得吃了?所以,爹爹要骑上大马、拿起大刀,将瓦剌人打跑,这样,我们乖女才有饭吃、全紘城的孩子们才有饭吃。
你放心,等战事了了,爹爹便来接你!】
孟其真的字虽歪斜难辩,可程荀没花多少力气,不知不觉就看完第一张纸。
她将这张纸小心放到一边,拿起第二张信纸。
【爹爹要在紘城打仗,乖女你不能待在紘城,你可知为什么?爹爹告诉你,其实这是爹爹老家的习俗,若是小儿看见别人打仗,那可是要尿床一辈子的!
爹爹不想乖女当一辈子的尿床娃,只能让你娘亲带你先回外祖家。等爹爹将瓦剌人赶跑了,就来接你回家,好不好?
当初你和娘亲走得匆忙,爹爹还未来得及给你取名。不知如今,娘亲给你取了什么名?
你娘亲比我聪明,想来是给你取了个好听的名字。等爹爹来找你,你亲自告诉爹爹你叫什么,可好?
乖女,你出生后,爹爹只与你相处了短短几个月。那时,你还不会说话呢。爹爹还记得你的模样,你呢?你还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么?
我想,你应该是不记得了。
不过,若是乖女想爹爹了,就让你娘亲带你去看戏班子里的大将军吧!爹爹也曾看过南边来的戏班子,唱得不咋地,可扮相却是极威风的,爹爹就长那样!
之后要是有别的孩子问起,你爹爹去哪儿啦?你就说,爹爹当大将军去啦!到时候,谁看了都要羡慕你呢。】
一股酸涩难言的情绪涌起,好似一根藤蔓,缠在她的心头。
带着软刺的梢头扎进心房缝隙,酸酸的、痒痒的。
程荀低头揉了揉眼睛。
【乖女,爹爹不在的时候,你可有好好听娘亲的话?
如今爹爹不在,一切都要你娘亲操劳。若是娘亲生气了、凶你了,你不要难过。你要记得,娘亲和爹爹永远是世上最疼你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