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决明回过神,面色如常地转身。
“外面凉快。”
“……噢。”
程荀看了眼他身上绝称不上厚重的衣物,莫名其妙地点点头。
“你还没说呢,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
程荀转身进屋,边走边问道。
“孟伯母的坟倒是不难找,东西我也带来了。”
晏决明坐到桌边,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,放到桌上。
这木盒像是放女子簪钗首饰的盒子,形状细长,并不显眼。
想来,也正因为这木盒方便携带掩藏,才没在流民乱中被人抢走。
木盒样式陈旧,积年深埋于地,已然有些朽了,上头的小铜锁扣缝里还依稀能见清理不干净的沙土。
程荀望着木盒,呼吸骤然轻了许多。
她竟然有些不敢碰。
晏决明觑着她的神色,继续道。
“据王氏所言,他们后来曾去过你外祖家,却只见荒山,并无人家。我想,你生母走时,必然说清楚了地址,我疑心是他们当初找错地方了,就又去了一趟。”
他停顿了下,声音低沉下去。
“我带人找了几天,确实未见有人影。又找到了附近村镇,一问才知,那一带曾经有些人家,可早在泰和二十二年一场汛期里,山石滚落,埋住了许多人家。”
“存活下来的几人,也都搬离此地,各自去寻亲了。”
程荀看出他的委婉与迟疑,直接了当道:“所以,我家中再也没有人了,是这个意思吗?”
晏决明没吭声。
程荀虽感叹天灾无情,心中却没有多少期待落空的失落。
亲戚宗族于她而言是过于模糊的概念,她从一开始就并未抱有什么希望。
……她只是想,不知世上可还有人挂念着她的生母。
彼此挂念的亲人,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都以为对方还好好活在世上,或许也是件幸事。
晏决明见她神态中有些捉摸不透的哀伤,轻咳一声,向门外喊了声:“天宝。”
天宝闻声进屋,费劲地抬着一个精致而沉重的箱子,放到地上又出去了。
程荀投去疑问的目光,晏决明站起身,将箱子打开。
里头的银票、契书与无数金银珠宝,霎时晃得程荀眼疼。
晏决明神色如常,轻描淡写道:“我此去这么多时日,还去见了太子一面。”
“我与他说了你在胡府的所作所为,太子有感于你这些年的忍辱负重诸多付出,赞叹你足智多谋、有胆有识,特意叫我将这些带给你。”
“……所以,这是赏赐?”程荀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钱财,有些懵了。
晏决明连忙安抚她:“你放心,这于殿下而言算不得什么。胡瑞倒台,重挫了誉王蔡尚书一党,你在其中功劳不小,便是更厚的奖赏也拿得。”
“是吗?”她半信半疑地问出声。
晏决明点点头,毫不心虚。
虽说其中大部分确实是太子的赏赐,可晏决明也趁此机会,将自己手头不少财产放进来了。
他特意跑荆州一趟,就是为了合情合理地将那些早已写好她姓名的田契、地契放进程荀腰包。
程荀蹲在箱子边,看着上头的契书,清一色的良田宅院,两淮、京畿、湖广,几乎遍及各地。
“天哪……”
这与天上掉金元宝,也没什么不同了。程荀被太子这阔绰的手笔砸得晕晕乎乎,她盘算了下,这下自己与扬州城里的小富商,也差不离多少了。
“可是……”
她总有些不舒服。
这些财物,足够养活多少穷苦人家呢?可对太子而言,恐怕不过沧海一粟。
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她好像从未如此刻这般,真切地理解这句话。
她心中涌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,这陌生的情绪,本能地让她感到害怕。
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逼自己不再去想。
那边,晏决明开口道:“放在这也不方便,我让人给你搬去库房,可好?”
程荀回过神,失魂落魄地点点头。
晏决明张罗人将东西抬走,几个小丫鬟跟在天宝身后,热热闹闹往库房去登记造册。
他安排完一转头,便看见神色有异的程荀。二人双目交汇,晏决明心中咯噔一跳。
几乎在那一瞬间,晏决明就读懂了她氐惆难言的情绪。
他缓缓走过去,在她面前蹲下,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。
“阿荀,”他声音低缓,好似水滴落在琴弦上,“有些事,人力不可为,便莫要深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