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有这么玄乎?”吴六有些狐疑。
“不提我了,便说那兰漪郡主日夜受梦魇折磨,日渐形销骨立起来,人人都道她是中了邪。谁知舍寂方丈初入府中,便将兰漪郡主的病医好了大半,此后郡主更是愈发丰腴。”
那掌柜愈发说得入神,一壁说着,一壁比划:“舍寂方丈人高八尺,丰……”
吴六听及“医好了大半”云云,也顾不得再听他说旁的,待歇够了腿脚,便忙拉起驴车朝山下去。
他一壁搀着病母上山,一壁安抚:“娘,我听那掌柜所说的有几分可信,说不定这光隐寺中果真藏着神人,能将你的病医好。”
吴六的话音甫落,便听见一道颇显稚嫩的男声。
“这位郎君,是来寻舍寂方丈的吗?”
那小僧人身着佛衣,模样清秀,鼻尖儿被冻得通红,手中握着一把扫帚,正扫着台阶上的积雪。
吴六听闻此话,忙合掌拜了一拜:“小方丈所言不错,某正是来求舍寂方丈占上一卦的。”
小僧人了然,面上显出几分惋惜:“今日风雪颇大,郎君诚心,只是郎君今日来得不巧,舍寂方丈今日下山去了,不在寺中。”
闻言,吴六急得拾步上了一层石阶,颇为迫切:“我与病母日夜兼程到了此处,并未曾想竟如此不赶巧,只是帝京之中的客栈实在不菲,寺中若是允得,还请先予我与病母一……”
他的话音还未落定,便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。
“悟禅。”
闻声,那被称为‘悟禅’的小僧人忙抬步,迈下数层石梯,颇敬畏地:“舍寂方丈。”
吴六忙回过脸去——
只见一片冷风碎玉之间,有一袭艳红灼目的僧衣涌荡,勾出挺阔的男体。
来人剃尽乌发,愈显骨肉净匀、清曜非凡俗。他只身立在石阶素雪之间,形如孤松玉山,眉额间添饰了一抹殷红朱砂,衬得眉眼愈浓、其肤近雪,堪称好一副慈悲疏冷的妖异皮囊。
吴六见了他,登时震在原地,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此人并非旁人,正是曾日夜于衙门□□事的刽子手应二郎,应无相。
“这位施主有事请教方丈,我正同他说,今日方丈下山,恐是无缘。”悟禅小僧徐声说道。
待他说罢,应无相方才抬眼去看。
四目相对之际,他并未有几分惊异,极平和无澜地:“施主,原是旧地故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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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六携着病母下山时,心中犹还震若擂鼓。
那应二郎——舍寂方丈为他卜了一卦,而后邀他短谈,说的是:“令母时日无多,望筹后事。尔后可将一件旧衣送入光隐寺,僧可为其超度,允入极乐。”
一双曾斩首取命于无数的厉掌,竟在佛前翻起了经文、拨起了佛珠。
吴六恍然回首,只见那数十石阶之上,立着一抹颀挺的人影,僧衣犹真火般,于雪中盛燃。
他突然便想起了他师父曾说过的:“那应无相,是最轻看人命、人性、人情的。”
一个如此凉薄之人,怎就……成了一介高僧呢?
第32章 32·无艳
悟禅小僧送别了吴六连同其母, 便又忙回过身,疾步越过观音堂、慈碑亭,遂又迈入方丈楼中, 朝最里间步去。
待他距离里间越近时,便竭力缓下步子, 唯恐惊了房中人。
悟禅小僧缓缓停在门前,极麻利地掸去肩上落雪, 擞净了僧袍,方才在门外躬身, 极恭诚地:“舍寂方丈。”
门内似有书页翻卷之声, 悟禅小僧屏息。
“进。”
得了这一字, 悟禅小僧才直起身来,徐徐推开面前一扇云纹雕门。
纵然室外风雪急浓,在合上门的刹那, 房中便悄然归于静寂,只剩应无相拨弄玉质佛珠、翻书弄纸之声。
悟禅小僧悄然抬起眼来, 只见那佛台前聚了数盏高烛,正含香而烧, 燃出缕缕淡烟,迷蒙了应无相的眉目, 令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。
唯有一袭艳如烈火的僧袍, 逶迤披地。
应无相挺脊而坐, 一双温厚匀称的劲掌攥握着玉珠, 漠声:“岐州……如何?”
声落,悟禅小僧便忙答道:“禀方丈, 弟子、弟子已差人时时盯着了,亦仔细护着那位娘子, 只是……有一事需告与方丈。”
应无相缄声示意。
悟禅小僧虽见得了准允,却尤为畏缩,嗫嚅道。
“前些日子,薛娘子独身夜行,险些、险些……”他说到此处,忙掀眼朝上座瞟去,只见应无相遽然显出几分阴鸷,两目锁死在他面间。
他问:“险些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