悟禅小僧见状,愈不敢吞吐隐瞒:“险些遭了贼人迫害,好在有一位郎君救下——不过,即便这位郎君未曾现身,弟子料想那盯梢的哥儿也会护娘子无忧。”
说罢,他才见应无相面色缓和,遂又攒了眉。
“那位郎君,何等来历?”
悟禅小僧自然深知应无相要提此问,便早早预备好了话:“回方丈,弟子打听得来,那位郎君是薛娘子所在食肆的东家,姓燕,听闻是个富户。至于旁的,那位哥儿尚在摸索着。”
话落,室中陷入须臾的寂静。
“信呢?”
应无相垂目,询声。
“信……什么信?”
悟禅小僧颇迟钝地答道。
应无相缓缓倒吸了一口气,难得显出几分犹疑:“回信,她可曾回信没有?”
听闻此话,悟禅小僧一怔。
什么回信?日日寄到光隐寺的信笺确是不少,他也翻了个遍,无非是拜谢某位方丈,亦或是有事求拜。
其间,并没有那位岐州薛氏的回信。
悟禅小僧躬低了几分身子,吞吞吐吐:“……没、没有。”
窗外寒风更甚,悟禅小僧只觉这风将要刮进屋子里来了。
良久,才听应无相又问道:“日日陪在她身旁的,可有谁?”
这一问,将悟禅小僧噎住了。
他心中是有答案的,但实在摸不准这话当讲不当讲。
“是……那位食肆东家燕郎。”
只见应无相遽然合了那本佛经,阔脊缓缓后倾,眉目间犹如淬了薄霜。
两相沉默之际,屋外传来一记男声。
“舍寂方丈,玄空住持请您到大禅堂一叙。”
悟禅小僧心中忙松了一口气,遂疾步到应无相身旁,躬身欲要搀他,极虔心地:“方丈。”
应无相起了身,待整罢僧袍,便见那悟禅小僧埋着脸,弱声问道:“方丈若是要时时注意仔细那位娘子,缘何不将薛娘子接到帝京来?”
他的话音甫落,扶在他小臂间的掌心倏然收紧,攥得悟禅小僧当下脸色白了三分,几近叫出声来。
“悟禅,你体内的蛊毒如今解了几分?”应无相垂下脸来觑他,仿若问得极为温善般。
这句“关怀”使得悟禅小僧嘴唇骤然一哆嗦,额上隐隐渗出一层薄汗。
“……方、方丈,弟子还未解得。”
说罢,只见应无相面上温善尽褪,浮显出几分嘲弄:“如此瞧来,豫王既派你到我身旁事事监探……他却无能救你的命。”
“悟禅,事到如今,孰是孰非,你分辨得清楚么?”
待应无相话音落罢,悟禅已然沉沉折下身脊,几欲拜倒,颤声:“舍寂方丈,求您救弟子性命!今时、往后,豫王殿下再从弟子口中想要撬取半分,弟子绝不敢从。”
悟禅眼见着那只刚劲的阔掌自臂间抽走,而后冷声:“我素来只救自己人。”
说罢,那抹浓艳渐行踱去。
良久,屋中唯剩悟禅慌措至极的吐息之声。
他死死按住一段左臂,只觉血肉之下有万虫奔涌啃啮,誓要夺了他的肉躯凡身一般。
舍寂方丈——应郎,这位自岐州而来的妖僧,习的不是渡人佛法,而是奇蛊咒术!
他左臂的这一蛊,是应无相活取了十余只狠厉毒虫,置于一盅之内。十日之后,取开盅盖,存活下的那只便是毒极。
应无相取这只毒极活物的分泌之物,积了百日,最终一并注入他的左臂。
悟禅恐怕此生都记得那一夜。
寺内暴雨如注,顷刻间雷鸣电闪,应无相一袭血红的僧衣,立在他床前,漠然相视。
悟禅遽然间从噩梦中惊醒,猛然对上那双异瞳诡面,只觉丹府漏了数拍,喉间被扼住般,难能再吐出半个字来:“舍……舍寂方丈。”
他记得,这句问候过罢,便是一句犹如来自阿鼻地狱的回音——
“悟禅僧人,我已为你注了奇蛊……还望僧人日后,勿要将僧的事,事无巨细地禀与旁人听。”
“此蛊名‘无艳’,并无症色。只是每逢烈日高照时,万虫便如获新生,于体内百般滚涌,啮骨食血。”
悟禅终于明白,为何每日礼佛后,舍寂方丈皆要入大悲室一个时辰之久。
并非习读佛法众生、损己渡人,而是偷习大悲室中的密籍古册、蛊咒之道。
此后,悟禅再见不得烈阳。
他知晓,这位舍寂方丈是要惩他的罪过——他作为豫王耳目,事事紧盯舍寂方丈,令他早已不悦。
而他的这份不悦,却要他舍命来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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