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监斩官看清了那袖中白玉蟒佩,猛然间被吓得魂飞魄散,忙往前哆嗦了几步,跪倒在车马下,颤声:“下官拜见豫王殿下。”
此话一出,四遭俱是哗然,继而拜倒大片,可谓壮观。
豫王低笑数声:“无妨,只是那只黑犬是本王府中所养,名为卧雪,情谊甚浓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便听闻一阵犬牙摩挲刀刃的尖锐之声。
那应无相竟提起刀,于李昌松血肉模糊的头颅之间抹了几把,继而探入黑犬口中。
黑犬尝得了其中滋味,张口便紧紧衔咬着,不愿松口。
应无相拖着刀,刀体拖着黑犬,一人一犬,就这般到了车前。
“禀豫王,已将卧雪带至车下。”应无相独站于人群之间,淡声。
豫王闻言,神情有微不可察的一怔,继而将两目徐徐挪到应无相面上,审度须臾后,才缓缓露出一面极宽和温厚的笑来:“应郎君,你使得一把好刀。”
驱车的马夫见状,忙蹲下身,为黑犬束上了颈链。
“帝京中亦有刽子手十余,本王亦观斩十余场,技艺可称精良。可本王今日一见应郎君,才知帝京并非皆为好人好物,例如郎君,例如这柄快刀。”
豫王口称着‘应郎君’,难免令听者心中有疑。
应无相不为所动,作揖而声:“豫王谬赞,扶海寺一劫,系某应做之事。”
此话一出,那豫王神色一怔,继生出几分探究之意来,细细将立在车外的应无相再审度了一遍。
是了,豫王既知晓应无相的名讳,定然是先听传闻、再见其人。
豫王笑道:“不错,扶海寺系本王亲手所修筑,以求为我大魏祈福。性明方丈佛法玄深,若是知晓应郎斩杀恶狼、救得山下百姓,想来亦是心中圆满。”
话毕,豫王朝车下觑去,只见应无相仍旧拜揖不语,并无他话。
“卧雪。”豫王轻唤。
那黑犬闻声,忙挣了车夫,跃入车内。
豫王放下帘幕,车内窸窸窣窣传来逗犬之声。
倏忽,豫王又道:“今日戌时,本王将于扶海寺为性明方丈做法祈福,还请应郎这位恩人,一道儿来吧。”
说罢,车夫驱车而去,徒留下闹市中满眼的不堪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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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已停,清供食肆内显出几分冷清。
那淘洗着白米的女工觑了觑在一旁喂兔子的薛泫盈,压低了声抱怨:“大家这会儿都去闹市瞧斩首去了……这人竟只知道喂兔子,也不来帮衬一二。”
负责洒扫的王娘子站得不远,听了这话,忙走近她,狠戳了她一记后腰:“你是头一天来的么?”
说罢这句,她便悄声说道:“你不知今日受刑的是她的夫婿?”
第30章 30·晚霞与澄塘
这女工确是个新来的, 初入食肆的时候,她便见着周遭几位小娘子都对这位薛娘子避之不及,唯恐沾了什么晦气一般。
出于好奇, 她便探头探脑地问了一嘴:“哎,好姐姐们, 你们缘何都避着那位薛娘子呀?我瞧她倒是很面善。”
那几位小娘子听了这话,忙竖起指来, 嘘声道:“你一个新来的丫头懂什么?这薛娘子身上玄乎着呢,克死生母和公婆, 又将自己的胞妹克得下落不明, 现下她的夫婿也招惹了牢狱之灾, 不日便要砍头呢。”
她一听,登时吓得不轻,从此再也不曾理会过薛泫盈半句。
此时听王娘子这般说, 女工当下便被唬得往后倒了半步,搬起淘米的铜盆便朝着另一处水池子去了。
王娘子朝着女工去的方向觑了两眼, 又望了望眼前不为所动的薛泫盈,心中亦是打着鼓, 犹疑道:“薛娘子,外头有人找你呢。”
薛泫盈坐在廊下, 着了一袭暗蓝的素衫, 玉颈细腰, 乌发挽盘在脑后, 以一根木钗簪着。
她正饲弄着笼中的幼兔,闻言一顿, 徐徐抬起一张秀容来,很是轻声细语:“我知晓了, 多谢王娘子。”
说罢,王娘子只见她撑起身来,身段儿细瘦得如同一截细草般,想来风吹几遭便散了。
思及此处,王娘子心中难免叹惋:“如此秀致的娘子,即便是背着李家的腌臢种种,往后也能再嫁给旁的人家,便是往后的夫君有什么明疾,也不算亏待了她;可当下,这娘子沾惹了天煞孤星、克亲克友的怪谈,想来便是个老倌,也不见得敢娶,只怕不能好死。”
从食肆后院儿到前厅的脚程不远,绕过几口井、两列长廊,薛泫盈便瞧见远站在墙头下的应无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