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无相的两臂微微一颤,继而缓缓搁在她后脊,一记接一记的轻抚、慢拍。
他抬起右掌,想缓缓抚拍她的后脑。
可目光触及那处勒痕,应无相遂又放下。
不过一息之间,他又将左掌抬起,替她捋顺着后脑的青丝。
“盈娘,我未曾受伤。”应无相温声哄着。
怀中小妇人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襟,一下接一下的抽噎:“我、我知道,他们说你奋勇、奋勇斩杀猛兽,使山下百姓免遭灾苦。”
应无相的唇梢微微偏扯,不为所动。
“盈娘,你在为谁而泣?”他低声问。
这一问,犹同递给了薛泫盈一把划开心中沉痛的匕首。
她毫无犹豫地向那处哀戚捅去,将鲜血淋漓的感受剖露出来,一五一十地托付给应无相瞧。
薛泫盈的声线颤抖,抑不住闷哑的哭腔。
“应二郎,蓉姐儿所用的那袋药同大郎所用的样式一致,可何吕娘子用药时我未曾想到此处,我不知晓、我不知晓……”
“蓉姐儿中了药毒,我该死命拦住何吕娘子,我如何能放她走了?蓉姐儿才那样小的年纪,且是个孩子……”
她恍然抬起脸来,满面沾惹着涕泪,几近被悔疚之意淹溺。
痛哭之际,一双手缓缓握住薛泫盈的两肩。
她一怔。
应无相垂下脸来,细细审度着她的每一滴眼泪。
全然是真的。
他求的真佛,一直就在眼前。
应无相本想说,何吕氏罪有应得,她求不该求、行不该行之事,只是报应过甚,连及幼女。
他还想说,何吕氏掌掴盈娘数下,即便不死于猛兽口中,也将死在他的刀下。
届时,未必比昨夜所受痛苦更轻。
诸多话,提到应无相嘴边,却变作截然不同的两句——
“盈娘,你可看明白了吗?”
“这世上,只有我能一直在你左右。”
闻声,薛泫盈猛然一顿,恍了心神。
那些不堪入耳的嗤笑,此刻仿佛在她的耳畔重现。
「薛氏犯的是天煞孤星,八字极硬。」
「薛家娘子接连克死生母、岳父母,克走夫君、胞妹,彼时便是连近身之人,也没了活路可去。」
……
应无相低下脸来,同她四目相对。
“盈娘,我不惧死伤、不畏神鬼,而他们贪生慕存,因而不能近你左右。”
“盈娘,只有我,只有我能伴守你左右……便是即为鬼魂,也将为盈娘燃灯点蜡、朝暮不息。”
第29章 29·卧雪
秋雨如银丝般密密连连, 行人、车马声颇为嘈杂乱耳,无论行商兜售的菜贩、风月院儿里探出身子的姑娘与文人,皆是支着脑袋, 要一瞧闹市斩首的热闹。
天已彻底入了秋,是乃顺应天道, 行肃杀之威。
四下嘈杂之音骤然消停了。
只见那衙门外,缓缓驶来两辆露车, 一前一后,载的赫然是何四郎与李昌松。
两人俱是神情灰败, 尤是何四郎, 不过数日功夫, 便已然形销骨立、面如死灰。
何四郎的手镣前挂着亡命牌,上头写着谋财害命之罪。
周遭百姓皆是知晓,这何四郎是为家中妻女才卖命搏一条路, 未曾料到入狱不久,一对妻小也亡命沦灾, 走在了何四郎的前头。
后头的李昌松,在狱中倒未曾见有几分消减, 亡命牌上更是密密麻麻,所犯有“不孝不义、犯十恶其二”之罪云云。
人群中的一位小郎君冒出一句:“今日怎提早了一刻钟, 这距离午时且还有一炷香呢。”
听了这话, 周遭百姓亦是露出几分不解之色。
一旁一位年约三十的菜贩张嘴便笑了:“往常囚犯皆需与家属面见, 诀别叙话片刻, 自然耽搁时间……这会子,何四郎家里没了人, 成了绝户;李大郎,他犯了这等事, 那位李薛娘子还有什么情分留予他?”
如此一说,众人才明白其中缘由,难免又是一阵唏嘘:“那李薛娘子怕是不仅因着李大郎吧?乡里乡外的,谁不知她八字犯灾,谁敢近身?”
话音落罢,何四郎与李昌松皆被推上断头台,背负亡命牌。
任秋风萧飒,掌刑的应无相孤身立在二人身后,垂面不语,手提鬼头阔刀,一派雍容。
自那日扶海寺之变后,应无相的威名便已传开。
若说往前,诸多百姓提起刽子手应郎,都绕不开邪乎二字,当下却是多了几分钦佩与敬重。
更有些痴恋神鬼怪谈的,将应无相撰写得神乎其神——写那匹野狼本残杀四方,但唯见了应无相,便收了爪牙,乖顺地将头颅伏下,任凭应无相砍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