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燕光识正颀身立在李薛娘子前头,修颈微微矮了下去,似是有意迎合小娘子的娇瘦身量。
二人正背着日光,她纵然有意细瞧,也只能瞧见当家的燕郎面色闲致,仪表弘雅;而那满手沾了酒渍、糯米粒儿的李薛娘子,身穿着素衣朴衫,难免显出几分灰扑扑的暗淡无光。
何吕氏心中颇感异样。
燕光识是多么豪贵、不可窥测的人物?听闻那几个在食肆后院儿当差的老货说,当家的上头可通着皇城根儿,估摸着是个能断朝廷事儿的主。
兴许寻常商贾将这食肆视作命根子,可在这燕郎眼里,与笼中鸟畜没什么一二,不过是权贵人家一时兴起,翻弄几下子的玩乐事儿罢了。
这样的人物,怎么看得上李薛氏这样一介孤零零的小寡妇?
想来,不过是看着李薛氏方才揽活,怕她出了什么差错罢。
她几经思索,便轻易地将自个儿说服了,心情也松快了一二。
薛泫盈眼瞧着这燕郎停在她身前,竟也没半分要挪步的意思,心中难免打起鼓来。
昨日同这郎君的一番相与,她心中已对这燕光识有了几分断定,因而愈发局促。
薛泫盈缓将两目垂下,倏然间觑见他手中正提着一只铜笼,笼体四方——里头一只兔儿,浑体雪白,毛发油亮,三瓣儿润红的兔嘴正张着,红彤彤的两眼正环顾着笼外。
孟西村中的野兔多是灰棕色,即便有些个白兔,常年蹿于山林荒野中,也沾的满身污泥杂草,显出几分潦草来。
养的这般精致、讨喜的兔儿,她倒真是头一回见。
薛泫盈定睛瞧了几眼,不由低声叹道:“这是燕郎家养的兔儿么?好可爱。”
待她话音落罢,便见着那小兽昂起头来,毛茸茸的小白团子攒在一处,两耳耸动着摇摇晃晃,定定地凝着薛泫盈。
“是啊,不过这兔子难养的很,爷正预备着拿来食肆炖了,再不济红烧也成。”
燕光识颇为散漫地将笼子拎高了几寸,搁在她眼前。
“炖、炖了?”薛泫盈心下一惊,两目不由瞪圆几分,“这兔子瞧着养了是有些时日的,估摸着吃的都是精粮细草,燕郎舍得就这样炖了吃去?”
燕光识将嘴一咧,笑得满不在乎:“薛娘子这话好有意思,爷又不计较那点儿精粮细草,它不听话,我还得百般应着么?留着碍眼,不若给食客们添一道荤腥。”
说罢,他提步便要朝着厨厅走去。
还未等燕光识走出五步,薛泫盈颇为急切地跟上:“燕郎、燕郎!你若真不想养,不若卖予我,也是成的!”
此话一出,燕光识的步子蓦然一顿。
他眼风一回,唇下藏着笑:“孰真孰假?”
“自然是真。”薛泫盈直直地瞧着那笼中的小白团子,“我虽供不起它精粮细草,可兔子终归不是顶娇气、难养的,总能养得活。”
她说完顿了一顿,踌躇道:“只是这兔子我虽有心养它,但燕郎也知晓我的工钱……”
燕光识听了这话,并不十分在意,阔掌一摆,将铜笼直直送到她跟前去,笑吟吟地:“不讨你要银钱,拿走。”
拿走?
难不成这是不取她分毫,白送的意思么?
薛泫盈怔怔地抬起眼来,一时竟还未反应得过来:“燕郎,这是……?”
“本就是个甩都甩不掉的小玩意儿罢了,何必沾了钱财这样晦气的东西?爷看你真心喜欢,必然养的用心。这般,也算是薛娘子替我养了几分功德。”
说罢,燕光识将铜笼搁在她身下,仍是一幅膏粱纨绔的模样。
薛泫盈低眼瞧着腿边儿的铜笼,继又望了望燕光识款步而去的方向,心中犯着嘀咕。
怎么总觉着,自己是被摆了一道儿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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戌时一到,清供食肆便歇了工。
夜里风泛着冷,薛泫盈提着铜笼,急步朝着前院儿去寻何吕氏去。
她心中总觉着搬到一处住不是个法子。
两人本就是如出一辙的苦命人,若再聚到一处,岂不是给人留了诸多茶后谈资、戏谈话柄?
还是早些说明白的好。
薛泫盈还未迈下石阶,那管着院内洒扫的王娘子已先一步瞧见她:“李薛娘子——”
她别脸去瞧,只见王娘子迎过来,脸上堆着笑:“李薛娘子,你这手里怎还提着个……兔子?喔唷,这兔子养的还真是油光水滑的,瞧着跟哪家员外家里的小主子似的。”
说罢,王娘子稍弯下身来,一面仔细打量着,一面不忘同她寻话:“李薛娘子怎到前院儿来了?”
“王娘子安,我、我来寻何吕娘子。”薛泫盈望着她,“何吕娘子的活计可做完了吗?若是还忙着,我也能进去帮衬一二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