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娘子听了这话,面上晃过一笑,继而忙朝着四遭打量了一番。
她向着薛泫盈贴近几分,压低了声:“食肆门口来了衙门的刽子手,正同她叙话呢。我估摸着是来与她商谈何四郎断头刑的,说不准是索要贿银呢。”
是应无相。
薛泫盈心中一跳,定定地凝着王娘子,一时默下声来。
“听老姊姊的,现下你可别轻易去找她,这会儿估计何吕娘子正烦心着,免得给你碰一鼻子灰。”
王娘子低声笑了一笑,遂将圆乎乎的身子一转,朝着内廊步去。
薛泫盈停在树下,脚步就此顿住。
风四面地响着,秃叶晃着身,偶有数片落到她脚下,打了个转儿,荡进了池面。
前厅四处熄了灯,容不得留人。
薛泫盈迈出食肆时,魁树下正立着两道人影、一辆马车。
她还未定睛细瞧,便早早听见何吕氏柔声唤道:“李薛娘子、李薛娘子!”
掩在昏暗中的应无相长身玉立,模模糊糊间描出男子阔肩窄腰的轮廓来。
此时他觑见薛泫盈,亦将身子缓缓转过来,不冷不热地:“李薛娘子。”
两人并肩站在一处,逐步趋近的薛泫盈反倒成了外人般。
她不敢抬眼,更不敢理所应当地站到应无相身边儿去。
念及昨夜一场雷雨交加,薛泫盈恍然间竟觉自个儿唇间发紧,似有条小虫吸附在其中,要她反复回想、左右细思。
三人默下声来。
何吕娘子并未察出异样,反轻笑道:“李薛娘子,我已同应二郎说了,不日我便搬到孟西村去同你做伴儿。”
此话甫落,激的薛泫盈遽然间抬起眼来,眼风不听使唤地朝着应无相那处落去。
他倒很从容,不见半分异样。
薛泫盈心中微动,分辨不清是何等滋味。
她僵着面色,牵出个笑来,低声:“应二郎原已知晓了。”
应无相两目濯濯,听了这话,也仅低‘噢’一声,遂又不紧不慢道:“李薛娘子很是妥帖周到,吕娘子独居一处,确是不好。”
他一顿。
那何吕氏听罢这些话,不由心中乱撞,直直觑着眼前郎君:依着模糊光影,正辨出应无相容仪韵致、温声慢语。
一介提刀落斩的豺狼人物,此时竟正挂怀着她独居之事。
何吕氏心中一暖,面上飘红,正要开口言谢,便又听应无相接道。
“我方才询了吕娘子,道是昨夜风雨大作,吕娘子睡得可算安稳——”
应无相淡声。
何吕氏念及方才应无相关怀之语,心中难免满足赧然,一时嘴快,竟抢了应无相的话:“是了,我已答了应二郎。昨夜风雨大作,蓉姐儿同我很是惊惶,所幸并无旁的事儿。”
她笑着,“日后便好了。日后,我同李薛娘子住在一处,与应二郎又是近邻,再怕又能怕到哪儿去呢?”
二人你来我往,似是未曾打算给薛泫盈留几分话口。
她面上始终笑着,心中却已乱了起来。
应无相听罢何吕氏的一番话,面上并未表态。
他静默几息,倏然间开了口:“李薛娘子呢?昨夜可安睡么?”
此话掷地,薛泫盈心中狂跳不止。
她猛然抬起眼,正对上应无相一双狭长漆目。
那双夺人心魄的异瞳里头,分明蜇藏着戏弄。
他似乎并未打算就此放过她:“某念想昨夜雷雨之势,还恐娘子家里遭了贼人,那便不妙了——不知李薛娘子昨夜家中,一切安稳么?”
第25章 25·魔音
一对素袖下,她的一双纤手悄然捏紧,攥得掌心又痒又热。
薛泫盈将两目收回,落在地上纷杂的树影之间。不觉间已是红唇嗫嚅,两耳灼烫,吐不出一句话来。
此时此刻她脑中,全然是昨夜的一场极虚幻梦,男体女身如情蛇般难分,蛇信子所吐泌的粘湿几乎将她的后脊也一并打湿。
沉默之间,何吕氏倏忽笑道:“应二郎不知,李薛娘子最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,她呀,愿说上几句话的也只剩酿酒、活计云云,若说别的,便要犯难了。”
待她说罢,应无相眼中忽冷,唇下却泛出几分笑色,并不搭她这一茬,遂又只身登上马车,阔掌撑着帘布,朝马下二人睇去。
何吕氏粲然一笑,忙提了裙衫,露一双穿着蕉叶纹绣鞋的娇足。
她是个做惯了粗活的妇人,平日里过得紧凑,便是连坐辆驴车也要扣扣算算,何曾登过这等马车。
何吕氏生疏地提了几分力,却免不了几分踉跄,只得讪讪地朝着应无相觑去。
只见那应二郎形同瞧不见她似的,兀自歇目不语,坐得端挺。
待何吕氏入了马车,他方睁眼去瞧车下,徐徐淡声:“李薛娘子,小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