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泫盈心中存着狐疑,只得先弯伏下一节身子来,亲自搀她起来:“何吕娘子,你莫行此大礼,某…某担不得的,有什么话,便起来同我好好说。”
周遭几位妇人亦是温声劝着:“是呀,李薛娘子一贯是个好说话的,有什么忙她必然是帮得的!”
这话薛泫盈听来有些不是味儿,一时未曾应声。
见薛泫盈闷着声,那孟氏低声赔笑道:“娘子莫怪我们几个老的擅作了主张,只那日听闻娘子是同应二郎同一辆马车去的衙门,便以为娘子同二郎有些交情……”
她虽知道那事儿必然会私下乱传,却不曾想传得如此之快,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,只得支支吾吾道:“孟娘子误会了!我同应二郎他……”
薛泫盈的话刚冒出个头来,便见何吕氏竟明晃晃地在地上叩了一记响头,引得众人低呼:“何吕娘子这是做什么!”
“李薛娘子,我知晓您是大善人,我郎君他也并非是穷凶极恶的恶人,他为得是给蓉儿治病,只是心急了些,被逼得没了去路,才一时糊涂瞒着我们娘俩……我家中仅一个姑娘,因生蓉儿时难产落了病根,郎中说我这身子往后便是无孕之象……”
跪伏在地的何吕氏泣不成声,扬起一张极憔悴干瘦的面庞来,两眼盈着泪光,望向了薛泫盈。
“仅一个姑娘”、“无孕之象”数句倏然砸在薛泫盈心头,她心间一颤,原本仓皇失措的双目陡然噙上几分哀凄,一时连孟氏念叨的诸多话也当做了耳旁音。
“李薛娘子怕是不知,这何吕娘子本就是命苦的,她……”
孟氏絮絮叨叨说着,还未说全,只见薛泫握住何吕氏的双手,竭力将她带起身来,低声道,“我知晓的,你且先起来,此事我尽心去办,如若办得成,必然知会你。”
她话锋一顿,眼帘半垂着:“可我同应二郎的的确确并无什么私情,不过是在我这儿买过两坛酒的情分,若是他不愿……”
何吕氏听她一口应下来,后头的话一概不再去听,只满面感激着,作势又要跪,被孟氏一把揽住,才堪堪站回了身子。
薛泫盈见状,心中的一番话也被生生堵住了,再抬起脸来时,正见着孟氏指着不远处的矮地,很是惊奇:“暧,那是衙门的差役吧?”
听了这话,一行人俱是忙看过去,只见两名身着差服的衙役正从牛车上跃下身来,朝着李、应两家走近。
其中一位很是面熟,薛泫盈仔细回想着,极快地便与公堂上道破李昌松“装死”一事的潘衙役对上了。
思索之间,走在前头的潘衙役已然迈近,觑及薛泫盈,颔首道:“李薛娘子,孙县令遣我来通禀一声,因着李大郎一案影响颇大,今日辰时便已公堂复审过了。”
潘衙役话音甫落,瞧着周遭几道衷切的目光,颇不自在地:“李薛娘子,借一步说话。”
薛泫盈急忙颔首,拎吊着一颗心,疾着步子,同潘衙役走到荫下,不远处,孟氏、何吕氏几人的目光仍是紧紧随着,生怕错了什么消息。
“李大郎于丧期头一日行赌狎妓,本就大逆孝德,惹得人人俱愤;而那日且……损了不少娘子清誉,现下各个娘子家中皆是到了衙门,要讨个说法。”潘衙役一面量着薛泫盈的神色,一面低声。
她心中实而早早有了论断,只是在还未坐实之前没敢深想。
薛泫盈强笑着,闷声道:“今日辰时,可是定了斩首的大罪?”此话问出口,她便默然间攥紧了掌中衣袖。
潘衙役绷着身子,缓缓地点了点头,沉声:“本来刑期是在冬日的行刑月,但因应二郎说将要封刀罢职,刽子手本就难寻,孙县令恐错了刑期……便将刑期定在了下月的上旬。”
他的话音刚定,只见薛泫盈身形一晃,隐隐颤声:“下月上旬,不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吗?”
不远处的孟氏似是听见了什么,忙扯着何吕氏几人,几颗脑袋挤在一处,低声又嘈杂地窃议着。
见薛泫盈心神难定,潘衙役微微低下脸来,将一纸函件递予她:“这是昨夜与今辰的两堂公审记录,因刑罚既定,李薛娘子需持有一份,若是看过后再无异议,便签字画押呈回衙门罢。”
薛泫盈怔怔地应过那纸函件,虽头顶烈日,却平白直觉后脊生寒。
她从未想过,李昌松会有身在内狱、受断首之刑的那一日。
上一世,李昌松拿她作撒火泄愤的物什,谋害她一条人命后逃至千里之外,她却尸首无归;这一世,难道正应‘因果’二字,是佛祖要他亲偿吗?
薛泫盈立在荫下,观似失了神、丧了心一般。
孟氏只觉她是被亡夫之痛惊得怔住了,一时不敢做声,只怯道:“那…李薛娘子,我们几个便先回去,你若有什么可帮衬的,尽管来寻便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