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甫落,孟氏拽着何吕氏朝外走着,只见那何吕氏走出数步后,又面色关切地折回来,望着薛泫盈怔然的面孔,语气柔和,颇为踌躇:“李薛娘子,我便住在河州村的村头第二家,素日里是帮衬镇上食肆进购些食材的。”
何吕氏仔细觑着她的神色,“我听孟娘子说,娘子你是有些酿酒的手艺在的……往后若是,娘子一人日子难过,尽可来河州村寻我,若是能在生意上帮衬娘子一二,亦是好的。”
说罢,她捞起薛泫盈冰凉的手,不轻不重地拊了两记,哀声:“这些日子我早已看开了,往后我再寻不得何四郎那样为我、为蓉儿的好郎君了,那不若便好生将自个儿的日子过好,也令他去的安心。李薛娘子,你也需看得开些……”
薛泫盈这才怔怔地撞上她的目光,双唇几经翕动,最终落得一句:“我、我没事,多谢何吕娘子。”
她心中实在辨不清是怎样一番心情。
悲痛?并谈不上几分悲痛,她之于李昌松自始至终并无爱意,即便全心全意地伺候着,也不过是秉持着‘三从四德’、‘为妻之本’罢了。
再扯远一些,也不过是掺杂着几分之于李陈氏的恩情。
若说是欣喜,却又全然对不上。
眼前几遭明晃晃的日光,薛泫盈扬首再垂下,直觉心中一股始终拎吊着的气儿,猛然间得到了久违的松懈。
她知道了——
是庆幸,劫后余生般的庆幸。
薛泫盈仰起脸,定定地觑着纷杂树影间被镂碎的日光,在她眼底深深浅浅地镌下光痕。
那一纸函件在她掌心中攥得极紧,薛泫盈不知自己是迈着怎样的步子,恍惚地走到了村头。
尽管脚程中,她身旁经过种种面孔:瞧热闹的、幸灾乐祸的、真切关心的……迎着十余道情绪各异的目光,薛泫盈仍感到犹如迈入无边的独身之境。
望着眼前颇显怔愣的王二,薛泫盈面上勾起一抹淡笑,恬静释然:“王二郎,劳您载我去一趟镇上衙门吧。”
王二早早便听闻了李大郎下月问斩的消息,心想他家的娇媳妇儿必然闷在房中痛哭,兴许还得一病不起呢。
不成想,此时此刻竟笑盈盈地杵在了自个儿面前。
第11章 11·讨要和离
好半晌,王二才缓缓回过神来,忙不迭地应声道:“好嘞,李薛娘子且坐稳了。”
一路上,王二都不敢同她搭话。
一来,他摸不准这位李家媳妇儿到底是个什么心绪;二来,李家大郎被定斩之事,此时已在孟西村传了个遍,他可不敢贸然去碰薛泫盈的霉头。
薛泫盈下车时,自荷包中要取银钱,王二忙摆手,“娘子无需客气,往日李大郎也没少乘我的车,这回权当我……照顾娘子了。”
话音落定,几文铜钱登时被搁在了车后横杆上。薛泫盈仍是柔和恬淡地笑着,口吻却是坚定了许多:“李大郎是李大郎,我是我,王二郎的心意,待会我自告予官人的。”
说罢,薛泫盈径直拧过身去,兀自走着,也未曾再回脸瞧王二的神色。
门子知晓她夫婿已被定了大罪,且是应无相的近邻,因而未曾出声阻拦,反倒替她指了路:“应二郎在风雅台后的头一座庭院,李大郎被押在内门最深,娘子直走便是。”
薛泫盈颔首道谢,径往内门深处去,看守死囚的衙役曾在堂上同她见过,在审过那纸函件后,便引她向内牢深处行进着。
牢内四堵灰沉沉的墙体合围着,愈往深走,愈嗅得出那股夹杂着锈气的潮湿味儿,缠绕在心头,无端压下一片阴翳。
概因李昌松是新犯,被安排在了最里间。
纵然薛泫盈对李昌松无情无爱、愤恨有余,可待她隔着一道铁栏觑见他时,仍是心头猛然一跳,恍了心神。
李昌松身上的伤并未见痊愈之势,面颊高高肿起,混着面上油垢,已模糊了原本俊秀的眉眼轮廓;两肩更是沉沉地垮了下去,佝着腰身,倚靠着铁栏而坐。
当他瞥眼瞧见薛泫盈时,不由眼皮一跳。
薛泫盈怔怔地顿在原地,距李昌松不过两步之遥。
衙役退去前,留了一句:“限娘子一炷香,有什么话须得尽快吩咐。”
脚步声散尽后,余留下的便仅剩无边的沉寂。薛泫盈张了张嘴,可在目光触及李昌松那张近乎非人的面孔后,却又说不出一个字。
李昌松死死地盯着她,猛然间站起身来,惊得薛泫盈倏然撤后了一步,心头狂跳。
只见李昌松擒握着铁栏,嘴唇翻着泛白的皮,猩红的血丝密密麻麻铺在眼底:“娘子、娘子,帮帮我、帮帮我……”
李昌松兀自念叨着,声音嘶哑,“你去借些银钱,替我去县令面前递些好酒好礼,说说好话……届时我若被放出来了,定然再也不赌了,我好好的在家守着你,绝不再乱跑贪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