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氏仍温柔地爱抚着她。
“盈娘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杀人呢?”
“我杀了顾锋。”
“那是你的继父,你不该直称他的名讳。”
薛泫盈仰起脸,生平第一次驳了她:“他不值得一声父亲,我杀了他,不后悔。”
这个答案,让赵氏愣了许久,她望向薛泫盈隐隐含着几分苛责与审度。
“你杀了人,害了命,怎么能说自己不后悔?”
她含着泪,无意识地脱口而出。
“母亲,许多事没有对与错,只是看一颗心。我杀了他,我为轻娘报了深仇大恨,我为你的委屈得了公道,我不后悔,因为我心安了,我终于心安了。”
她一连串说了许多,赵氏却站起了身,居高临下地睨着她。
“杀人就是错!你是娘子,立身天地,却逆了为女之纲、为妻之纲,来告诉我杀人无错……?你将母亲的话都忘了吗?”
薛泫盈无措地摇摇头,接着扑到赵氏身前,哭着:“我没有忘,我都记得……可是母亲,我受不住了!实则我早已是重活一回了。我眼见着你为着一个‘德’、一个‘纲’字死了,我眼见着轻娘为着一个‘德’、一个‘纲’字疯了……我能怎么办?难道这两个字,能让母亲复生,能让轻娘如初吗?我再也……再也不信这两个字了。”
她的泪坠在赵氏裙下,在梦中却了然无踪。
“女子的本分,你全然不记得了。”赵氏的声音愈发冷了下来,“我一贯当你是最懂事的孩子,我期望你日后开枝散叶、承续一族香火、相夫教子,享天伦之乐……”
“你没有!”薛泫盈猛然一喝,泪如雨下。
“你没有……”她呢喃,“李家骗了我数年,我的苦都是枉然的,都是白费的。李家骗我不孕,李家捏着我的七寸使我处处低人一等,我活得多么委屈……”
薛泫盈抬起脸来,泪湿满面,不能自已:“母亲,你只因我杀了顾氏,就不爱我了吗?还是说,你从未爱过我?”
赵氏伸出手,抚摸着她的侧容。
“哪有为人母的不爱儿女……”
“可是有一个人,他告诉我,无论我是庄严或是放/荡,无论是脏了裙裾还是何种境地,他都视我为清白。”她喃喃。
“他的话,难道比为母的话更可信吗?”赵氏蹙眉。
“我遵循着您的话,试着活了半生,发觉万事原来并不是我所想的那般。有时您所说的,纵然苦口婆心,却让我作茧自缚。我如今循着他的话,却感到心安了,畅快了,我再也不会伏低做小……”
赵氏不禁斥道:“荒唐至极……”
说罢,她顷刻间就要转身而去:“你长成了,有了自己的主意,我不会再来见你。”
薛泫盈追上她,泪仍在流:“母亲早就将我舍下了……你分明清楚,你死了,我与轻娘在顾家是什么境地,可您还是去了。”
赵氏自嘲,看向她,几分凄婉:“你是在指责我,我的命不该自己做主吗?”
“不,我从不敢指摘母亲。”薛泫盈定定地凝着她,“可是我想问母亲,我想问您……”
“当初,您到底是打算将谁卖入花楼……”
这句话落地,仿佛将赵氏的幻象全然刺穿了,她的身影顷刻间消弭无踪。
薛泫盈痴立在堂中,想要伸手挽留,却触及一片荒无。
应无相看得出,这一场梦,她做得极痛苦难忍,汗湿了枕席,泪亦流淌。
他将手递到她掌心,她便如漂泊中握住一节浮木,将他紧紧牵住,呢喃不止:“母亲……母亲……”
应无相徐徐俯下身,将她环抱在怀中,一下继一下地轻轻拊拍她的后脊:“盈娘……”
她的双臂去勾他的脖颈,泪水温热在应无相颈侧,犹如剌开一道让他心痛的血口。薛泫盈仍在低声哭着,不能自抑,仿佛要将经年的委屈,全然宣泄在他怀中。
相知相解,相伴亦相爱。
她缓缓睁开红肿的眼,闷着声:“应郎,我杀了人。”
“我知道,”他沉声,“这不要紧。”
“可是他该杀。”
薛泫盈注视着他的眼睛。
应无相倏忽笑了笑,掌心抚蹭着她的侧脸:“盈娘,你做得对。”
她有些茫然:“你不会怪我吗?你是不是觉得……我也变成了个毒妇?”
“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?”应无相轻声。
“记得……你说,无论我如何,都是清白的人。”薛泫盈与他对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