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年你母亲身死前嘱托我,若是不得已真要发卖,要将你妹妹卖去李家,把你寻个地儿卖去花楼……说是你妹妹啊,性子娇,过不得纵人亵弄、看人眼色的日子;可你啊,最是温……”
薛泫盈脑中轰然一响,诸多神智一朝坍塌,只剩口中麻木地来回念着:“你胡说什么……?你胡说什么……!”
“我胡说?你问问村里老……”顾锋话未说完,只见薛泫盈犹疯妇一般只手拔下鬓间银簪,将他扑按在地,银簪直直就要扎向他脖颈。
他恍然一惊,泰半的酒吓得全醒了,本能地抬手来挡——簪子直将顾锋掌心扎得血肉穿透,他嘶声地喊疼,血珠断了线,淌了满手。
薛泫盈面上掉了泪,却还摇着颈,兀自声如啼血念着:“你折辱轻娘,如今又要折辱我母亲对我的庇护疼爱……你不做人……”
顾锋被扎得血流不止,当即恨得牙痒,遽然直起身来,摇晃晃走向薛泫盈,步步逼近:“你如今能耐了,本事见长,敢伤你爹!我当初就不该听那婊/子的话,就该把你卖进花楼里,让你替你妹妹试试万人可夫的销/魂滋味……”
说到这儿,顾锋面上隐有一丝回味,淫/邪至极。
“你妹妹……对,轻娘、轻娘,真是个人间不可多得的货色,那一夜我……”
此话未全然落地,薛泫盈如索命厉鬼般朝他猛然一撞,几乎竭尽全身的蛮力——顾锋吃醉了酒,本就虚虚晃晃,遗神间直直倒下,满身压上碎瓷。
尖锐瓷片将他扎得身背遍伤,激地他一把掐住薛泫盈的脖颈痛骂:“娼妇!婊/子!你这贱人……”
两人在碎瓷间缠滚,薛泫盈的乌发早已散乱满脸,几缕青丝被瓷刃绞断,两臂擦出血伤,却死命将簪子握在掌心里,狠狠一扬,直直穿进顾锋的肩颈。
掐在脖颈上的一双手遽然卸了力,松软地撤开了身,顾锋捂着颈下,温热的血液汩汩淌出,黏在他手上,如那一夜薛玉轻的湿泪。
他口中痴痴念着:“血、血?……婊/子、你这毒妇……你竟然敢……”
话音未落,一簪又一簪狠狠地捅落下来,扎在他侧颈、胸前。
数下、再数下……
薛泫盈刺红了眼,泪与血一并迸上了脸颊,染红了眼底。
这世间万物,再没有任何实感,只剩下血与肉被挑穿的快意。
之于薛玉轻被□□践踏的那个雨夜,薛泫盈终于有资格在心底对她说上一句:“阿姐有愧。”
血泊在顾锋身下攒聚,薛泫盈终于力竭,银簪还明晃晃、颤悠悠地立在顾锋的胸口上,绽着血色的莲蕊。其芒泛着诡异的魅惑,极震慑的妖冶。
她瘫坐在血色里,顿觉眼前一切都虚散了。
一抹玄底鹤纹的衣袍浮现在薛泫盈眼前,她怔怔地抬眼去看——
应无相与她在血泊中同立,他缓缓地折下身,矮在顾锋身前,而后只手取下他胸口的银簪。
簪钗在他掌中用衣袖极仔细、温柔地擦拭干净。
应无相走到她身后,为她好不缱绻地簪上那支莲,而后将她合拢在怀中,揩去落在她下颌处的血渍,温声:“盈娘,别怕。”
盈娘,别怕。
最初这句话,是母亲同她所说的。
用极温存的语气,受着世间至深的辜负,却还安哄她:“盈娘啊,别怕……母亲不疼……”
薛泫盈的泪夺眶而出,湿了满面,她在朦胧中望见的却不再是母亲,是应无相。
她猛地抱住他,嚎啕大哭,如四岁时弄丢了赵氏的耳铛般茫然。
无数往事,顷刻间纷纷扬扬,却又虚如泡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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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婶手持着象骨伞身跪在府院正门的消息不胫而走,薛泫盈的腹中子亦有了新的传闻:不是秦哥儿,也不是什么旁的京都儿郎,恰是京都那位莅临的朝官重臣应无相。这通消息虽更惊异,可却不敢放在明面儿上流传了。涉及了朝廷的颜面,轻易置喙,那是会砍头的。
薛泫盈做了一个极冗长的梦。
她梦见赵氏坐在她的床前,轻轻将她摇醒了。
赵氏一贯的柔色浅浅,笑吟吟地凝着她:“盈娘今日做了什么?”
薛泫盈惘然地坐起身,环顾四下,是往日她们母女三人的旧居。
赵氏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,无一例外,她都扑进她的怀里低泣不止,诉命运的不公,诉为人妇的难忍,诉思念的衷肠……一切的一切。
这回,她只是定定地坐着,怔了神:“母亲,我杀了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