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缄默许久,直至车夫开口:“娘子,坐稳。”
马蹄哒哒,迈进岐州城的春日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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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前夜,薛泫盈秉烛叠钱,桌案上搁着一封书信,是秦凇递来的亲笔。
明晖镖局已于昨日启程返京,切莫珍重。
寥寥数语,薛泫盈却觉得已然够了。
一方有情而一方无意,此方情越深,她的心愈不安。
但村中的风雨却仿佛从未消歇过,不曾开化之地遍布着以口舌伤人的愚昧。
秦凇离了家,接连几日传出她腹中子不知是继了何处,抑或是在京都做了外室,被正房驱逐离京……种种谣传,听得薛泫盈都暗暗发笑。
天际大亮时,她适才提着一筐往生钱与贡物推开院门,耳边却传来颇嘈杂的诨骂:“住这儿?住这儿能还个屁的账啊?恐怕是自个儿一顿饭都舍不得添几块肉……”
她止步一怔。
院前迈来四五个汉子,身条壮阔,亦有膘肥的,颇瞧不上眼地停在她院前,话间不屑:“你是赵氏生的大妹子?顾家的继女?”
第78章 78·报仇
薛泫盈独身在院中, 心中微微一紧,并未出声。
可四下却围聚来不少村中看客,其中面孔俱是避之不及, 却又不愿错过这等热闹。
她迈出院落,只手提着筐, 缓缓走到为首的壮汉面前,三步之遥:“我亡母确是赵氏, 但顾家,同我没有关系。”
为首的壮汉常家郎了然地长“哦”一声, 并不在意她所说的, 自顾自接了下去。
“你们其中家事内情我管不着, 但顾家那赌徒指名道姓要你这个大妹子来还钱,我也先前打听了,确是你亡母嫁了他。”
薛泫盈绷直着身子, 后脊泛着寒意,不自觉间隐隐颤声:“他现在何处?”
提及顾锋这个名讳, 她仍止不住滔天的恨意——赵氏被屡番毒打薄待、轻娘被践踏贱卖,她亦因这么个歹毒的继父, 遗损了为女子人生中最好的一段年华。
先前,她无能为亡母和胞妹抱不平;而今, 薛泫盈不知是从何处借来了几分底气, 徒生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:她要见顾锋, 此时此刻。
即便今时今日见不到, 往后她也要见到他的尸首。
周遭隐隐传来几阵窃议,而她的身脊不曾伏低半分, 只凝着眼前数人:“顾锋欠了多少银钱?”
常家郎见她终于扯到了正题,将手一伸, 比出个数:“五两。”
围聚的诸人私语声更甚,只听薛泫盈开口道。
“这五两,我能给你们,但你们要带我去见顾锋。”
那常家郎见她答应得如此痛快,不禁将她重新审量了几遭:“你能还?”
薛泫盈不再搭理他,自人群中梭巡一圈儿,打眼瞧见人群前头几度想要上前相帮的吴婶,朝她迈去,低声:“吴婶,小辈能否央求您一件事儿?这事儿绝不为难您。”
吴婶本就见情形不对,但奈何那数位哥儿实在瞧着不堪惹,迟迟未动。如今见薛泫盈主动走上前,连忙应道。
“诶、诶,薛娘子说。”
薛泫盈深吸一口气,缓缓道:“在我榻旁,有一把象骨伞,伞柄以玉而制的……你带上它,去无崖山旁的府院前,找太师。”
这话将吴婶激地一颤,不可思议地凝着她:“太、太师……怎么找……?”
她深知是这般反应,便笃定地宽慰道:“您尽管去,我想……”
薛泫盈咬牙一赌。
“他不会坐之不理,也不会苛待您。您就说,我去寻顾家顾锋,我亡母的先夫。此后便将这把伞归还给他,他自会知晓。”
吴婶定定地瞧着她,还在消化着这惊天轶闻。
说罢,薛泫盈回过身,觑向常家郎:“容我回房去取银票,接着你们引我一道儿过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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饶是村路颠簸,薛泫盈也未曾料及会如此费力。她身在孕中,本就不适,如今扶着驴车,脸色愈发虚白。
那常哥儿虽是个奉命讨债的,却也不愿惹出事端,几番见她脸色不对,不禁开了口:“你这婆娘总不会死在这驴车上吧?”
她紧咬着牙关,摇摇头:“我若死了,银票你们拿去,也能复命。”
常家哥儿被她这番豁达给逗笑了。
“你说得倒也没错。”
“到了。”他勒停了驴车。
薛泫盈撑着几分力,眼朝院落扫去,视野所及,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故地。一片破败残陋,墙篱四遭满是野犬的粪臭尿淋,无人打理,荒烂至极。
想来他的日子不好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