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救命恩人”四个字,薛泫盈尚未出口,就被应无相一声怒喝塞了回去:“我不准你说半个字!我不准你再提你腹中那个野种!”
他怒极,什么也不顾,什么也都不在乎了。最珍贵的,已经为旁人做妇,他还有什么可存留的?尊严吗?气节吗?风骨吗?呵,应无相素来觉得虚假。
野种两个字砸到薛泫盈脸上,直让她晕眩。
她瘫坐回去,一字不发。
庭外风还在不停地刮,仿佛入了春,就该是这样的一幅图景。可房中一坐一立的两人,却不约而同地感到这暖春如凛秋般萧瑟。
薛泫盈抹了抹泪,他就又坐到她的身边去,望着她袖上的泪痕,心里又软了下来,可面子上却不想矮了三分。
“你已经有了酿酒貂蝉,也有了官名加身,满京都的贵女都想迈入你的府院。我、我就是个女商,没有家世和倚仗,也没有她们那些自幼习养的才情……你、你为什么总是揪着我不放?”
“是你先找上我的。”
她哑然。
是,的确是。若不是她抱起一坛酒,敲开他的门,两人便也不会纠缠至此。
“再给你一次机会,你还会不会来找我?”应无相低声。
薛泫盈默了默,“不会。”
因为她早已不是从前的李薛氏,她不会再借助应无相来摆脱她那卑劣的夫婿,她会自己逃出去。
“不会”两个字,把应无相的心戳得遍体鳞伤。
“应无相,”她第一次唤他的全名,“你知道你我为何至此吗?”
薛泫盈稍倾近了几分,他心中又软了,低着脖颈凝看着她,等她说下去。
可这一番话,却又把他的心碎得全是冰屑。
“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体面和尊重,就说那次……”她脸红了一红,可还是说了下去,“分明你和侯爷没什么恩怨,也知晓他帮衬过我数次,对我来说也是救命的恩人。可是你那次,却把他的脸面、我的清白都踩在地上践踏。”
“我知道,我本来就没什么清白,我在旁人眼中就是个丧夫的寡妇,你也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俗理。你知道吗?你离开岐州的那几个月,如若没有侯爷,我早就不知被那些话践踏得成什么样子……你把我抵在门上行那等事,就好像一张张嘴朝着我叫骂,我德行有亏,我再没法子面对侯爷,连报恩也有愧。”
应无相定定地望着她,有理有据、理直气壮:“彼时你和我是连理,你我行云雨之事,即便放荡些又何妨?你又不是不知你的身子有多磨人。”
磨人两个字把薛泫盈激地恼羞成怒:“你又这样了……”
“这里总没有你的侯爷啊。”他反唇相讥。
薛泫盈终于明白了,应无相在外人面前的阴狠刻薄就是真的,一贯在她面前的顺从正直一直都是假的。
“你所秉持的女德困了你大半辈子,如今你觉得你长进了,可你还是没有。”应无相哂了哂,“你连男欢女爱都不能正视,一门之隔便以为失了清白。清白,从不在你的裙裾底下,在你的心里。”
他徐声,“我明知门后有他却还是浪/荡无度,是我的错,我认。”
应无相坦然:“可你也知晓燕光识对你有意,而你明明清楚,却为了一个‘德’字始终没能彻底断了他的心思,那也无怪我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击退他。可另一方面,你不也看清了他的真心么?如今他不声不响了,不也是以为女人的清白在裙裾底下?这样的郎君,你无需再报恩了。”
一番话,把薛泫盈说得愣了又愣。
“你所以为的德是委屈求全,而委屈求来的‘全’,只能□□一时的假象,暗藏深处的不公,很快会把你的‘德’撕得粉碎。不信吗?你回头看看。”他指了指窗外。
薛泫盈茫然回过脸去,窗外正是岐州的无崖山,山上葬着的是她生母赵氏的孤坟。
她心中猛然揪痛。
“……你的德,承袭了她。可是盈娘,德为你的母亲带来了什么?又为你带来了什么?女德不是一度宽容、秉持你以为的清白,而是有力量推翻不公,推翻不公树立起的高台;女人的德,和男人的义一样。这两者,原本就没有区分。”
应无相凝着她,生出许多矫情的感慨——他原先在孟西村时,对她是情;如今,他知道,已经是爱了。
往前,他认为将她困在左右就好,即便砍去手脚、毒成聋哑,只让他陪伴左右便是。可是见了兰漪郡主的真身,他才知晓他竟与豫王的情一样肮脏邪佞,不堪称为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