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跪了他,说明在她心中他就不再是任何人,只是应太师,一个虚伪至极的官名。
五味杂陈。
他的声音见哽,但仍有端持的余地:“你怎么知道,他在我手上?”
薛泫盈的肩身微微一颤,即刻恢复如常,“大人亲临岐州,秦郎翌日无踪……除大人以外,别无旁人。”
“你以什么身份跪我?”他的双眼渐冷,心却在沸水里翻腾。
“以岐州民女的身份,跪大人以恳请……大人放过我的,……夫婿。”
夫婿二字甫出口,薛泫盈顿觉腹中微微一抽,是钻心的疼。
她并不想让应无相以为这腹中之子是他亲生——他的命数太贵,可太贵意味着太危,这得之不易的孩子,她不想让他也涉身到这局中。
这句话掷地,满园的梨花都狂作起来,风将白若皎月一痕的落花都攒起来,簌簌飞在两人身后,有数朵飘飘然地落在了薛泫盈的一段瘦脊上。
他矮下身,伸出手,想为她掸去浮白,可她却猛地一惊颤,往后退了半步。
这一退,将应无相所有的端持全掀翻了。
他遽然握住她的腕,迫使她抬起脸来看他,两指捏紧她的下颌,夹杂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憎恨、嫉妒与不解:“你就这么快,等不及地要嫁给他……你就这么等不及、等不及地和旁人……”
诸种情绪夹杂在一处,就成了一种委屈。
他委屈。是,应无相不想否认了。
他就是委屈。
“到底……到底为什么?”应无相指间的力没了把握,将她捏得生疼。
薛泫盈的一双柳眉攒聚起来,双手忍不住攀上他的手背,眼眶微红:“放开……”
她的话还未完全脱口,又被他的一声震喝截了回去。
“到底为什么?”堪称呵斥。
他逼近了她,两眼如寒芒般在她下腹处扫看。
薛泫盈下意识地护住了那一处,将腹身挡在掌心后。
这种护,在应无相眼中与羞辱无异。
她被应无相猛地抱起,如庭中落花般被捧起。
突如其来的失重让薛泫盈禁不住勾住他的脖颈,在咫尺间感到他鼻息之间所传出的震怒、慌乱与惘然。
床幔放肆地随风抛,应无相将她抵上床笫间时,薛泫盈顿觉手足无措。
她的衣衫被他解得蛮横,应无相全无道理地吻她,试图唤起自己的那点儿温和,那点儿能够两人继续走下去的缠绵。
可却越错越深。
薛泫盈一把抽下鬓间的莲簪,将它抵上自己的脖颈,两眼彤红,憎恨地:“你要伤我,你要伤我腹中的孩子……我不准!我不准……你若再过来,我就自裁。”
又是这种把戏。
应无相忽地想起他刑讯时,总会刻意记下哪些刑罚是最具威慑的,哪些又稍逊几分。如今,他认为薛泫盈十分有做个酷吏的天分。
她只一次,就知晓了拿自己要挟他,是最有用的。
可他知道,她不会。
因为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靠着乞求和宽容活下去的女人,她一人撑起了光隐寺的酒肆,一人从敦国公府的门楣中脱了身,如今也要很快从他掌中逃脱,去做一对平凡夫妻。
他不许。
两人僵持良久。
房中案上的霁青描金瓷瓶与被风托起的珠帘相撞,碰出清脆的低鸣,将二人从煎熬的情思里拽了回来。
她两眼一垂,泪湿两行,无声地坠着泪:“我只想带他走,你放了我吧。”
放了我吧,带他走……
应无相从漫飞的床幔间站起身来。
他无助地低眼看她,却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了。
“你不能走,你若走,我就即刻虐杀了他。”应无相脱口而出的话,如此冰冷。
仿佛他又从这残酷的冷漠中夺回了几分属于自己的控制感。
薛泫盈果真僵了僵,顿在原地不动,痴问道:“为什么要这样?”
“因为你称我是太师,而你与他不过是一介布衣。你大可去告,去击鼓鸣冤,说我强占别家良妇,说我虐杀良民。我不怕,你试试看。”
应无相的喉头一滚,感到胸口发闷。
实则他说出的话,他一句都不能办到。
对待旁人,他从来不说狠话,只是去做;可对上薛泫盈,他觉得他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像个他最看不起的谏官文臣一样,拿嘴皮子剌人。
她果真被他的话刺得惊痛至极:“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?他是我腹中子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