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灯火幽微,秦凇浑身雨湿,狼狈不堪地等郎中替她把了脉,而后他将郎中唤到院外檐下,唯恐惊扰她休憩。
郎中说得寻常,可却教秦凇哑然。
“你家娘子有了月余的身孕,怎么还能放纵她烧这么久?还好胎儿无碍,这烧还不算伤及根本……”如此种种,秦凇却是往后的一个字都听不清了。
一月余的身孕……
他分明与薛泫盈相识尚不足满月。
那郎中看出了不寻常,想唤他两声,秦凇敏锐地挡去了:“多谢郎中,我家娘子与我……”
他咬了咬牙,认了。
“她与我惯来想要个孩子,一直无果。今日听了,我心中又惊又喜……”他黯然。
郎中接着开了几副药,便撑伞告辞了。
秦凇在灯下守了一夜,脑海中却始终翻涌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——她半是疏离的哀愁,半是静默的荒凉,以及在河畔被他拆穿时的那些茫然,如今在他脑海中都具象了起来。
他心中一时绞痛,闷得喘不过气。嫉妒在秦凇脑中疯长,可他什么都做不了,也未曾占据分毫合理的立场。
于薛泫盈而言,他不过就是个帮衬跟随在左右的君子之交,谈何情爱?可他还是想知道,到底是谁能够将她占为己有,又狠狠抛舍,使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抱养着腹中新生。
此际,他望向薛泫盈的目光实为复杂。
她不算愚钝,品出了其中的意味,将汤碗放下,刚要开口时,便被一句话震得浑身骇冷。
“薛娘子,昨夜郎中说,你……已有了月余的身孕。”
第74章 74·娶她为妻
帝京毗邻金州, 金州之上才是岐州之地。草长莺飞的金州已是一幅春景,应无相的盗骊马一路飞驰,马身甚至未曾尝过一口春草, 就被金州知府以大队的车马相迎,截在了城门前。
好不热闹的一番盛景。诸官袭着正装高冠, 各个儿巧言奉上,把他的盗骊马堵得水泄不通, 悟禅驾马跟在他后头,也尝到了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的滋味。
但他知道, 自个儿的主子已濒临发作的边沿。如今强作镇定寒暄, 不过是紧着大局思量, 不愿授之以柄。
金州知府新官上任便迎来这大好时机,得以面见京都朝廷要官,一时喜色万分、话不能停, 左右要将应无相请回府上以好茶相待,他屏息听了许久, 最终阔掌一扬——
那细长红皮的马鞭遽然甩在知府脚下,“啪”地锐响震在耳侧, 将他威吓地撤了两步,不敢吭声。
知府仰面, 只觉马上扫下两道寒芒, 直要将他扎穿。
紧接着, 应无相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。
这一程, 他走得潦草至极,心中隐隐攒着一团火, 要把这烦冗地春草全烧了才好。
兴许是金州的传闻以迅雷之势传到了岐州,在盗骊马的马蹄踏进岐州城时, 并没有先前那副荒唐的境况。只是路间生出许多传闻,说当朝太师最不喜虚张声势、巧言令色之徒,亦不喜欢逢迎谄媚,倒是无意间树起了官声。
他的马蹄登上最后一程时,已经天见暮色,眼前是薛泫盈的院落。
里头灯火细微,暖暖地聚出一间人烟气,应无相的心中忽地暖了起来。无数两人相依相偎、互诉衷肠的记忆浮在眼前,他整颗心都轻软了,恨不得将她抱入怀中,好好流连。
他驾着马。
院中推开了门,薛泫盈正捧着一盅热茶迈出了内室,跟在其后的男子身形壮阔,面色关切、嘴唇翕动着说了什么,而后将手中所提的薄氅披在了她的身脊。
她回过脸许久,应无相瞧不见她是怎样的神态,却在猜想她是怎样的依恋。
兴许是同那人依存,再轻柔地恬笑着叫他也多穿些、喝些热茶。
两人在檐下立足许久,未曾注意岐州的风雨飘忽,而他在雨中停了许久、再许久,直至两人又转回了内室,久久不出。
应无相的袍衫湿透,狼狈伶仃,孤独地驭马在雨中,不知该向何处。悟禅不忍,终于与他并肩,却一声不发。
一声闷雷要响,他迟钝地勾了勾马缰,盗骊马十分应景地短嘶了半声,疲惫地低下了脖颈。
它太累了,自京都一路奔波到岐州,几乎没有几刻歇息。纵然是一匹极好的快马,也撑不住了。
他茫然地凝着那小院,直到里头灯火歇了,整个孟西村都寂静起来。
悟禅撑着伞缓缓倾斜过去,不忍:“大人……”
盗骊马不愿再淋雨,驮着他,晃悠悠地转出一段路,停在了不知谁家檐下,与内院一墙之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