些许哥儿都是不计较的人,先前吃了秦凇的教训,待薛泫盈亦是周全照顾。
周家哥儿亲自烤了只乳鸽递给秦凇,拿眼风示意他:“你既心悦至此,还不紧忙献殷勤?”
经他提点,秦凇才木讷地接了过去。
一回头,她却是已然独自走出了四五步。
“薛娘子去哪儿?夜里不安全。”秦凇紧忙跟上,手中捏着斜插在鸽身上的竹节,有些无措。
薛泫盈回脸一望,坐在了河边:“我就在这儿,不曾走远的。”
她掸着衣上尘土,替他也扑净方寸之地,就在她身旁。
“秦哥儿要坐吗?”
话音未定,一只烤乳鸽递到她眼前,秦凇也沉身坐了下来:“我怕你没吃饱……”
薛泫盈笑着接过,拿两指不紧不慢地撕着鸽肉递到口中,两目却遥遥望着一川江水,眉眼之间酝着他读不懂的怅然。
仿佛自他第一回 见她,她脸上便是这样的愁绪。
谁都无法清清楚楚地说出她哪处不对,可她面上每一寸都淡淡地写着哀伤,化解不开,也不敢轻易询问去触碰她的心结。
秦凇怔怔地瞧着她,不禁说出心声:“薛娘子,你生得真美。”
她听了这话,却又很淡然地揭过去,不愿答话,也不局促推拒。
“是吗……?谢谢秦哥儿。”
鬼使神差地,薛泫盈竟然抬起头来,问了他一个未曾料及的问题:“那位酿酒娘子呢?”
问完,她甚至自己都觉得荒唐丑陋。
她怎么能问出这样不堪的话?可那点细密的妒意终究还是冒出了尖,有时让她辗转反侧、难以入睡。
薛泫盈时常坐在镜前,垂眼望着案下被斜置的象牙伞。质地温润、牙浑如玉,如此珍惜宝贵,他轻易递到了她的手上。
那他对那位所谓的貂蝉娘子呢?是否也如出一辙的偏宠重视、不吝金银与珍爱?
她心中像凝了层热腾腾的雾气,如铜镜般的隔膜将她与应无相拦开了。薛泫盈伸出手想触碰,可指腹轻轻一抹,就是一片半冷半温的水痕。逐渐明晰的背后,只有镜中自己的脸、自己的身躯,在灯下伶仃成影。
秦凇也被这番话问愣了,可他心思浅,未曾想到那么深远,也极快地反应过来,脱口而出:“自然是薛娘子更好看。那日我瞧见貂蝉娘子,觉得她脂粉太浓厚了些,盖得整张脸看不真切……不过我倒未曾是为了看她,只是看娘子你在看她,所以我才看她……”
他说到后头,觉得把自己绕进去了。
一打眼看薛泫盈,她正黯然笑着,并不十分在意。
秦凇叹了口气,终于说出他真正想问的:“薛娘子,你心中是有旁人吗?”
她猛地一怔,定在原处不动了,连那抹极淡的笑都固在了唇下,显出许多茫然。
秦凇见说中了她的心事,便将自个儿的猜想兀自说了下去。
“我知道,你伤心先夫亡故……想来他与你情分很深,结发夫妻到底不同,我都懂得。可逝者已去,你也该往前看……”
譬如看看他。
秦凇把这句话咽下去了。
可他猜得实在离谱,甚至薛泫盈听了后感到有些荒谬得有趣。
秦凇见她终于面上生动了几分,心中颇满足:“无妨,此次我们往岐州送镖还要在岐州呆好些时日,薛娘子有什么难处、伤心事我都能排解。”
说罢,不知谁从后头朝着他的脊背扔了团草球,直掷地秦凇扭过身去,笑骂:“你们这群泼皮,歇息够了就去扎营。”
又传来几声恣意的笑喊,把秦凇引了过去一同吃酒阔谈。
薛泫盈独坐河岸,仰面看星,繁星密密,可满腹的思念却如天上弯月,泛着朦胧的冷光,孤独悬在天际,无处可依。
这一轮明月,应无相也在注视,他比她看得更深沉、专注。
僧人来报时,薛泫盈的一行车马已经驶到了半截,可他的车马却要迟两日方能出发。
朝臣要官,离京不仅要一纸御判,还要知会各州州令,须得时时确保安危周全。
东宫深知他的脾气秉性,深怕他快马加鞭、日夜兼程,连命也不要了。便可怜了悟禅,再三劝阻,恨不能跪地拜上、掏心掏肺地相告,才把应无相从马上劝回了府。
这一纸御判到太师府时,是连着僧人的书信一并来的。
一纸朱批,是陛下纸谕:“准。”
一纸繁冗,可其中几句话把应无相伤得体无完肤——薛娘子与秦郎共返岐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