悟禅一壁为她打结,一壁叹了口气,声音溶入雨中:“杨娘子,做人不能贪啊……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中,保不准时日到了,便封您黄金白银,将你好端端送回去了。”
“可你偏要登大人的床……你不知晓他辟府之前从不在榻上入眠的么?”他黯然道。
杨婵愣了愣,眼中透出茫然。
不在榻上入眠?那还能在何处?
“大人惯来宿在佛台底下。”
悟禅将结打完,轻飘飘撂下这么一句,便只身远去了。
杨婵无尽的委屈、慌乱、恐惧都随着摇曳的梨树枝条散尽。
悟禅背身而去的刹那,心中想起很多往事。
譬如惯来宿在佛台底下的应无相,在与那薛娘子重逢流连后,才宿回了方寸床榻,披上了被衾,有了人的秉性。
除此之外的许多时候,都形如行尸走肉的活着,身体里流淌的血像是冷的。只有薛娘子呆在他身旁的每一刻,那血才仿佛温热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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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太子来时,被眼前景象荒唐得笑出了声。
杨婵只袭了件儿肚兜,经一夜的寒风瑟雨,早已半晕了过去,冻得唇肉乌紫、直打哆嗦,浑身的狼狈难堪。
“我以为是商谈什么大事。”他指了指杨婵,“这是犯了什么罪?”
悟禅附耳过去说给他听。
太子听了,又是乐得直不起腰:“我还以为是手脚不干净拿了什么至宝呢!竟也教你捆在树上淋了一夜?如此娇嫩的,你也舍得。”
“怎么处置?”应无相只身孤立,漠声。
“应师想如何处置?”
“杀了。”他说得很干脆。
太子一怔,“可这份心思也是能理解……”
“贪婪无度,这样的人在我府上留不得。”
应无相道。
“太师……大人……”杨婵半昏半醒地念着,“不是我……是近侍孔儿……”
温俭很是机警地凑过去仔细听:“孔儿?是伺候你在侧的家奴?她支使你的?”
杨婵见她的话终有人听,频频点头,说得愈发急切。
“是、是她告诉妾……”那半个‘妾’字只咬住了字首,便急急松开了,“告诉我,若是登上太师的床笫……才能在这府上久待下去……”
她尚未说完,便猛烈地震咳起来。
庭下一时缄默。
“去将那家奴拖出来刑讯。”应无相此际又淡看了太子一眼,“还是不杀?”
“杀了罢。”
太子阖了阖眼。
若是她贪念自起,保不齐他还能向应无相求情留她一命,念着貌美兴许还能入东宫做个小婢。可耳根子太软,易受支使,这样的人谁也留不得。
尤其在这般形势之中。
杨婵被温俭塞住了口鼻,身子僵硬地挣扎了数回,最终软绵绵地瘫软、消歇了。
悟禅到底佛门中人,被这景象激得直捻佛珠,却被应无相喊停:“你去将她的尸身处理干净。”
他吓得一哆,还未开口,又被应无相堵回去。
“你既随我入了太师府,往后佛僧就只是虚名。往后要折的人命诸多,我很厌烦那佛珠捻个不停。”
悟禅半弯了身子,手指之间不敢再动,唯有去办。
庭中寂静下来,只余下雨后的冷清。
太子同应无相踱步廊中。
一墙之隔,墙外是孔儿声嘶力竭地哭喊、尖锐地求饶,是悟禅亲自掌的刑。
光是听着声,太子都不忍去看,只好开口问:“你让悟禅如何做的?”
应无相两目眺着远岸:“铁面具罢了。”
他一怔:“铁面具?”
墙根儿处几个家奴正在窃谈,数个女奴浑身抖颤着,怕得面色浮白:“孔儿姐姐脸上戴着个铁面具……那面具里头全是铁刺与尖刃,戴得愈深了……”
太子心下一震,又听另一个道:“我都从孔儿脑后瞧见了……”
几人正私语,一抬眼猛然见太子与应无相步来。尤其后者,将几人唬得魂飞魄散,跪了一地。
应无相稀松平常地叫她们起身,各自活计,几人如惊鸟般散去。
太子暗暗睨他一眼,浑觉得森冷。
“悟禅也能下得去手?”他不禁问。
“跟了我,许多事都要身不由己。”应无相淡然。
两人话间,僧人拦去了去路,虔拜道:“方丈,薛娘子恐要回岐州去了。”
刹那间只剩下孔儿愈渐消弱的叫声,而后全无了生息。
悟禅面色虚白地踱出了拱门,强忍着胃中不适,随着僧人拜在一处:“方丈,招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