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没能得到只言片语的回答, 悟禅便知晓了他的主意。唯有让家奴备好醒酒茶, 而后便踱步退下。
细雨洋洋洒洒地袭染了半夜的薄窗,地上酒坛歪斜空倒。应无相此时才觉出醉意,方知为何世上会有瘾君子此类痴徒, 不过是满腹的情事无法托寄,只能付诸于麻木之间。
他晃悠悠撑起身, 悟禅慌忙来扶,不敢多说一个字。
若是让世人知晓舍寂方丈习了数月的经法, 却为情所困、酩酊大醉,不知是京城是怎样一番景象?也许情爱真有如此厚重吧, 悟禅不懂。
他将应无相一路扶至寝阁前的檐下, 便止步。应无相素来不喜任何人涉足他深居之地, 纵然是悟禅, 也只能相送到此。
应无相只手推开门,而后迈入无尽的昏暗小室里。门一经合上, 他如同被抽去脊骨,恍然间倚向门后, 满眼虚晃。
没了主心骨的日子难熬至此,他甚至感到比在光隐寺闭关时还要让自己苦痛:起码那时心中有所期、有所寄,而今她的一句“与贼子何分”却叫他顿时间茫然了。
昏暗中,应无相深深呼吸数次,吐息之间全然是熟稔亲切至极的酒气。杨氏所酿的,与她比起来是云泥之差。
窗外的风雨忽地大作起来,闷雷要发,团聚在天际一角,冒出声势。
他举步上前,步履迟钝,随后瘫坐在榻,沉身不动,只觉额角泛着酒醉后的痛。
一双柔若无骨的手,轻忽间自后攀上他的身脊,继是含混着媚腻的香息。
“太师大人……”
他的醉意遽然顿醒,眼风还未偏挪半寸,杨婵便被他只手拖跌至榻下,踉跄之际鬓钗已斜、云鬟松散,满面惊慌。
天际猛地震出一记雷鸣,连着小室内轰然亮如白昼,杨婵终于看清他的面色——阴鸷如修罗,寒意彻骨,如盯着一具死人般紧紧盯着她的僭越与媚骨,汹涌的森冷几近将她溺毙其中。
杨婵只看了一眼,再不敢了。
那雷光倏休,她的身子也深深地跪了下去,如雨中垂柳乱颤。
可她不懂啊……
东宫太子手下的温俭来寻她,分明是说她酒酿上乘、其人貌美,适宜为新晋的太师大人酿酒侍奉。此后更是为她备下华轿,日夜兼程地将她从金州接到京中。
金州的左邻右户各个儿艳羡她攀了高枝,她更是从偏门进的府——这可是纳妾才行的礼呀!
可座上一面厌恶她的酒却又一面为她备下宅院,杨婵纵是为无数市井之徒酿过酒,也未曾猜透在座太师的心思。
悟禅正守在外头,待家奴端来醒酒茶,正要叩门问应无相的意思,可茶还未接手,便听见里头惊然一喝:“悟禅!”
这一喝的威力堪拟方才雷鸣,悟禅登时连茶也不顾了,忙推门步内。不曾想,里头的景象直令他揩汗。
室内昏幽,好在悟禅掌着灯,才看清这荒唐。
杨婵跪在榻下,只袭了一件殷红的肚兜,鬓发散乱、颤若筛糠。应无相端坐一旁,眼风凛若寒刀,几近将那杨氏活剥了。
悟禅心中直叫苦。这杨娘子发什么疯?献身媚主之前竟也不探听一下应无相是什么脾气秉性,真是只身往老虎洞里跳!
“取剑来。”他睥了杨婵一眼,继朝悟禅道。
杨婵听了连连叩地:“太师饶命、太师饶命……妾一时糊涂,不曾……”
他断然将她的话截住,寒声问,“谁说你是妾?”
她一怔。
谁说她是妾?确实未曾有人说过。
可……可她是坐着轿子,自京中穿街而过、得入偏门的娘子啊!不是妾是什么?难不成真是个摆设,是个小玩意儿么?
悟禅见状,也扑跪一旁:“大人,此际已是深夜不宜取命……再者杨娘子系东宫亲拣,若是擅杀了,怕是殿下不愉……”说罢,他也俯身不敢起。
应无相剜看着两人。
室内诡异地默然了许久。
“既然如此,你去将她捆在庭外那棵梨树上,拿绢帕塞住她的嘴。若是夜雷未曾劈中她,明日便听东宫的意思。”应无相淡淡道。
杨婵猛地一颤,几近匍匐着去抓他衣袍的一隅一角,哭喊着:“大人、大人……我罪不至此啊……”
她的声量顿然被堵住了。
悟禅从后头拖着她,只手将帕子塞进她口中,而后两人涉入茫茫的夜雨中。
雨打叶摇,杨婵两眼冒泪,浑身不堪地瑟缩着。她呜咽着,可双手双脚被缚,眼看着腰身也被困在树干间,不由声嘶力竭地摇出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