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罢,一行人去了,薛泫盈才缓瞧着剑兰,叹出一口气来:“你怎真像个孩子一般?时时不知紧要。”若说动怒,也是因着剑兰的不懂事,她才心中不愉。
薛泫盈收了碗筷,一贯地淡而徐缓,什么都不着急,什么也未曾放在心上。实则这些话,她早在街市间便听过了,甚至亲见着了那位“酿酒貂蝉”。
富贵流丽的轿辇亲抬着她进了太师府的偏门。薛泫盈与秦凇让身一旁,见着那车幔被貂蝉娘子只手挑起,满面的春风得意、娇矜光靓。
她淡淡地等轿辇在眼中没了踪影,才转过身,继续同商贩挑拣。秦凇即便愚钝,也觉察出了不对味儿,可又不知从何问起,只能将薛泫盈一望再望,最终作罢。
剑兰瞧着薛泫盈提步上楼,心中隐隐泛出几分愧意,可又梗着脖子不愿开口,憋得一张小脸透红。
“你上去同掌柜认错。”允申剜了一眼她,“来者是客,你怎么能这样砸掌柜招牌?”
“他们字字句句,哪句容人听得下去了?”剑兰不禁顶回去一句。
饶是秦凇再粗笨,也听出几分不对味,踌躇道,“难不成你们同那盛传的酿酒娘子是熟识吗?”他问得很没底气。
哪是和那劳什子貂蝉是熟识?他们是念着太师与薛泫盈才是熟识。
可这席话哪能说出口呢?况且面前立着的还是对掌柜存有别心的秦家哥儿。
秦凇便是挠破脑袋也想不到旁的可能了呀——难不成是太师?怎会呢!玉佛泉于太师府而言是芝麻大点儿的地,如何能牵扯得上呢?
只能看着允申和剑兰默然下来,三言两语寒暄着将他送走了,秦凇心中又闷又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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甫入了夜,剑兰端着一碗温热胶羹,叩响了门,推门便见薛泫盈只身坐在窗前,手中正折着金银纸,叠成莲状。
“掌柜是在预备清明吊丧的用品么?”剑兰轻声,颇为心虚。薛泫盈不轻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,而后室内无话。
她慢吞吞坐到边儿上,为薛泫盈搁置了碗盅,“掌柜娘子……我不该……”
“我从没怪你。”薛泫盈抬起脸来,烛火间绰柔款约,很慈心地开口,“你是一番好心,只是冲劲儿过大了些,日后要吃亏的。”
“今日若非秦家哥儿在,恐怕几个郎君不会罢休,若真惹出事端,我心中要如何想呢。”她将往生钱叠好,端端正正搁进筐里。
“我错了……”剑兰鼻尖一酸,心中感动,“我就是……就是听不得旁人……”
薛泫盈将纸钱放下,一只手搭在膝头,另只手替她理好衣衫,灯火下如长姊般温厚:“你就是听不得旁人挖我的伤心处,我知道。”
剑兰直掉下泪来,“你果真因为这个伤心了。”
“伤心,可是无用。”她淡淡道,“我与他是露水姻缘,他对我的恩情我记着,可是往后怎么说,那是往后的事。”
“如今他是太师御辅,我不过是在一片小方地间做着营生,何必总是攀求些与自个儿相距甚远的人或物呢?那位酿酒娘子我见过,很貌美,听闻酒艺也出类拔萃,我心中觉得宽慰。”
“宽慰?……”剑兰擦了泪,半知半解地望着薛泫盈,“她夺人所好,你宽慰什么?”
她笑了一笑。
“那位娘子浑不知我,如何算得上夺人所好呢?不过是人各有命而已。我宽慰的,不过是太师一生伶仃,如今总算有人愿陪伴他左右,为他酿酒造浆,如此就不算是苦命人了。”
剑兰痴痴地凝着她。
月下光影疏离,婉约地铺在她眼底,神伤寞然,却又慈悲地纾解了一切、原谅了所有。苦命人三个字揭过,剑兰又忍不住将薛泫盈细细看了一遍。
她如此清瘦一痕,先夫断头、胞妹无踪、情也折断,却怜惜旁人。
剑兰心中泛出许多叹息,可最后只能伏上她的膝头,轻抱着她,闷声道:“掌柜要去岐州多久呢?”
听不见回答,只有落在她脊后一下接一下地轻抚。
实则薛泫盈也不知道。
甚至她想就此逃开,从此不再相逢。
第71章 71·去追
春雨尚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, 都城内外墙湿体润、洇着一阵接一阵儿的潮。直至入了夜还在飘着雨,且势头不减,显然是要发作一整夜。
应无相叫了个生面孔去玉佛泉买酒, 一连买了数坛,全然是往日两人在岐州时所饮的。他独坐在书案前饮了好些, 半坛见空,悟禅深知再放纵应无相喝下去怕是没了度, 唯有相劝。
“太师大人,近来春寒料峭, 饮多伤身啊……”言尽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