调笑之间,不知谁混着酒意喊了一句:“应太师来矣。”几人酒意俱清,挣了几分神智出来,一时起了身,朝应无相揖礼。
应无相神情晦暗,不理这些,只身向内狱深处阔步而行,一壁问话:“监丞何处?”他拧过脸去,睨向众吏。
为首的刑官吴氏瞧着年岁四十,见诸人所称的“应太师”竟不过二十之龄,生得一副细皮嫩肉,是个玉面郎君,一时蔑然,不以为意地一指:“最里那处,郎君自便。”
应无相寒目朝里一扫,狱房中监丞安坐,浑体无伤,一时心下讽笑,张口:“教狱中刑官俱来。”他回过脸,幽暗中阴如阎罗,一字一句,“我亲教他们。”
吴氏心下竟鬼使神差地一紧,不觉间有些磕巴:“应太师要此时行审?已是丑时了。”应无相长眉一拎,迸生几分嘲弄,“内狱四壁无窗,昼夜有什么区分?一群孬货。”
一群孬货。
吴氏是个七尺男儿,自入仕来亲审了数十余官,此时被骂得如此难听,脸色不由沉了下去,心中半是不服:拿了个方丈的虚名来装神弄鬼,生得俊秀,保不齐是个卖肉求官的,竟也敢骑到他脸上作威作福。
如此想着,吴氏将狱中余下四名狱官俱聚到了一处,各个儿懒散怠慢。
应无相眼扫栏后,指了吴氏:“将他拖出来。”吴氏撇了嘴,却仍照办,懒步走向里头,不紧不慢地将昏昏欲睡的监丞摇醒,监丞甫醒,头一句便是,“豫王殿下放我出去了么?”
他一睁眼却猛对上应无相一双如幽鬼的冷目,身上一哆嗦,不忘指摘:“豫王殿下待你不薄,不曾想你竟如此忘恩负义、造我御状!”
应无相听了冷笑,吴氏将他从房中拖出来。监丞已是中年,两腿坐得久了很是疲麻,站得不稳,当即便狼狈跌在他身前,一声“哎呦”,正要颤巍巍起身时,应无相的靴底便踩上监丞头顶,施力按了回去,掷下冷冰冰两个字:“跪着。”
监丞如蒙大辱,两眼木瞪着,不可置信。
“国子监内,你有无勾同祭酒卖学敛财、以银钱暗通礼部登第?”他寒声。
“你辱煞我,辱煞豫王殿下……竟还媚惑东宫、惑乱陛下,我岂能招认来遂你这奸僧的计!”监丞颤着声,怒得身脊哆嗦。
应无相只手取了架上铁夹,阔掌提着铁柄,将夹身淬入燃得正旺的炭炉里头。他心口中团着盈娘的火,此时无处可泄,只觉不见些痛快的东西,恐怕是夙夜难寐。
“架起来。”应无相两目幽幽锁着火中铁夹。
吴氏听了一愣,接着才反应过来,可他一见应无相那架势,心中怕他失了分寸:“这……应太师,监丞尚未定论,如此若是动用酷刑……”他冷眼一睨,反讽,“陛下将监丞批入你这儿来,你还要好茶伺候?”
余下几名刑官互看了几眼,其中一个绕到监丞身后,将他架起身来。那铁夹已然淬了足够的火劲儿。
刹那间,跪地的监丞浑如厉鬼惨叫,撕心裂肺——但见应无相神色镇静,铁夹尖端透红在他掌中,直探监丞腿间,烫穿了袍衫直直燎撕下一块鲜红渗血的腿肉,隐显白骨。人肉黏连着被血湿透的破碎衣袍剥离下来,粘在铁夹上赫然醒目。
吴氏心里猛地颤起来,觉得胃里犯了不适,更别谈余下几个年岁尚浅的。那架着监丞的小吏张口“啊”地叫了一声,不禁两手一松,把监丞又摔跌在地上。只见他腿间缺了块肉,浑身瑟缩不停,六神无主、尿流不止,血却不曾多失,是应无相极精密有度地避开了要害,不损其命。
应无相立身灯下,烛焰间显得他两瞳幽暗沁红。那监丞跪伏在地,不经再审,哭喊着全招了。
吴氏心里发麻发冷,不禁觑了一眼朝中新贵,人人传他是佛子僧徒,有大慈悲……可转眼满地的猩红残肉,他倏然间觉得“大慈悲”三字直犯森冷。
“吴大人可记下了么?”应无相转脸看他,问得稀松平常。
“记、记下了。”
“学会了么?”他又问。
吴氏与一众官吏俱是点头。
“明日祭酒如何审?”
“如应太师所做的审。”
应无相掸了掸袖袍,冷幽幽地:“如此甚好。”
第68章 68·莺娘
春雨紧密如珠箔, 洋洋洒洒地润了满帝京,而今将近三月,许多草木的样貌都不同了。剑兰从廊下疾步小跑进了店, 一壁收着伞,一壁掸着衣衫水痕, 朝着允申很欢快地:“外头热闹极了。”
允申竖起指,示意她噤声。剑兰悻悻想起来, 这番热闹与当今的应太师息息相关,紧忙嘘了声不再说话, 悄然丈量着坐在窗前的薛泫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