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玉轻拟着那时哑掉的嗓子, 十分不堪:“阿妈、阿妈…放了我吧,我接客, 一天三个、五个、八个,十个呀……都成、都成!”
她分明是祈求沙哑的腔调, 望着薛泫盈的神情却是木然呆滞,浑如失了常一般, 令人深感可怖。
薛泫盈怔愣地抬起脸来和她对望, 两眼已然红透。
“阿妈人好, 她给我饭吃, 给我治嗓子,我念着她的好, 勤勤恳恳地待客。他们对我这副皮囊爱不释手,常常点我入内伺候, 可又觉着我的破锣嗓子难听,每每拿绢布塞着我的嘴,不教我出声,我便每每望着床帐顶,那帐子是鸳鸯春水纹样的,我现在都记得,那帐子晃呀晃呀,我也晃呀晃……”
她说到此处,竟开口,戏腔唱:“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,多少回无边恨苦涩酸辛……”
唱得如泣如诉,百转千回,薛泫盈只觉一滴泪瞬然跌在眼下,继而泪如雨下。
薛玉轻浑像疯了,连笑数声:“豫王殿下待我极好,他救我于水火呢,给我上好的衣裳穿,锦衣玉食,教我认回自个儿的生父生母,从此有了倚靠——你瞧我这嗓子,他也为我治得极好了,你听我方才唱得好听么?那是我在花楼学会的第一支曲儿,叫《梁祝》。”
“豫王殿下说我唱得十分好听,尤其这一曲《梁祝》,他问我可知晓其中故事,我读的书不多,便老老实实说不知道。”
薛玉轻折断了面前的花茎,将断花握在掌中,神色痴迷:“他说,梁祝情深似海,可祝英台却要嫁予他人为妇,不能两全。出嫁那日,狂风四起,梁山伯早已神魂飞灭,祝英台的花轿途经其坟碑,梁的坟骤然开裂,她便投身而下。”
“坟冢间便飞出一对彩蝶来,翩翩起舞……”她轻声。
薛泫盈跪在地上,凝着薛玉轻竟如痴如醉地舞身弄腰,舞态生风、牵动一众香浓。
“是豫王殿下将你带入这血窟窿里来,他绝非良木。”薛泫盈泪面冷湿,倏忽开了口。
这句话教薛玉轻一愣,继而停了动作,似在思索她话间的用意。
“血窟窿?”她哈哈大笑,“什么是血窟窿?你说敦国公府是血窟窿,那么花楼呢?酒席呢?那些商贾富户苍老的手、贪婪的舌头、至深的邪/欲,算不算血窟窿?”
她猛地扑到薛泫盈身前,掐住她的细颈,两眼猩红,浑如疯子:“算吗?盈娘!阿姐!算不算血窟窿?”
她喊得嘶哑:“我好恨啊,我恨为何留在家中的不是你?为何不是你受继父践踏,受百般折辱?何不把我卖到李家去做妻子?你是正妻啊,我是什么……我是玩宠……”
薛泫盈猝不及防,被她掐得满脸涨红、喘不过气,那张疯癫的脸也趋于模糊。
比起窒息的疼,她更对这些个话觉着心如死灰。
她倏然间拼了命地反抗,狠狠攀住了她的肩身,死命地推开——
薛玉轻病弱之躯,轻飘飘被她推跌在案几下,伏地捂面而泣。
薛泫盈恍惚站起身,摇摇晃晃走到她前头,她便猛地抱住薛泫盈的腿,将她圈在怀里,哀戚地叫唤着:“阿姐、阿姐……你疼疼我……”
一声声的“阿姐”,如同刻在她心上,薛泫盈几度痛得不能喘息:“你如今身在公侯门中,我如何疼你?我怎么疼你?”
薛玉轻忽而扬起了脸,泪如雨下:“你帮我杀了应无相。”
她心下遽然一缩,牙关紧锁,却还是问:“为什么?”
“杀了应无相,此后我便让豫王殿下为你不仅分得一处铺面,还能为阿姐分一处宽门大院、黄金百两,不再于秋冬苦寒时去酿酒,一双手浸在冷水里翻搅,我心疼你,阿姐……”
她话音未落,薛泫盈却抬起手来,狠狠掴了她一个耳光。
直将她打得鬓晃簪摇,满目愕然。
“你若真的心疼我,为何教我去杀了应郎?”薛泫盈恨极怒极,泪水搅着这些话一并而出,“是豫王教你这样做的,是也不是?”
薛玉轻还未反应过来,呆坐在地上,捂着一侧脸。
薛泫盈压着声,竭力:“豫王他勾结各方,将你混入这如豺狼虎豹的局中,拿你做棋子来博一番富贵,你当他是什么慈悲心?他若纳你为妾,哪怕外室,那亦算是救你于水火!可从花楼,到了这方弄玉楼,不过是自水火之中落入荆棘丛里,哪有区分?”
“你从前受的那些苦,我恨不得替你挡了。自母亲去世,我便视你为珍宝似的丫头,处处呵护爱惜,恐旁人委屈你,恐你迁就、不如意。自你打小,你何曾下过地,耕过一处农活?母亲也偏宠你,脏活累活不曾让你做,只教我做长姐的合该如此,我何曾抱怨何曾叫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