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泫盈将要站起身来,却又听薛玉轻莺声说道:
“膝行过来。”
她就此顿在原地,略显木然。
膝行过去。
是要她爬去。
薛泫盈两膝贴地,只觉身背甚是沉重,压得她抬不起脸来。
燕光识的话此刻浑如低咒般,刻在她耳旁来回圈绕。
薛泫盈缓缓膝行挪过去,将两掌捧高,请罪道:“某僭越,还请殿下将炉盖予某。”
她隐隐颤声。
薛玉轻并无动作,她便僵持着这般屈辱的动作甚久。
寂静无声。
小室内的熏香逼得她两腔闷塞,昏昏沉沉,却又被迫撑持着七八分的清明。
“先前,我听闻了薛娘子许多事,心中觉得薛娘子堪称是好命。”薛玉轻终于开口。
她垂头不接话。
“你与我不同,”薛玉轻凤目微低,仔细睨着那铜炉盖的祥云纹样。
“我生在公侯之家,却处处如履薄冰,与母亲没几年情分,便流落在外,吃了许多苦头。”
她说罢,便将视线挪至薛泫盈身上。
薛泫盈僵了良久,仍旧默声。
“薛娘子虽生在岐州那等苦寒之地,可却早早嫁为了人妇,享着阖家之欢;此后虽没了丈夫,却又得舍寂方丈的处处打点照顾,在岐州更有燕侯赏吃赐喝,到了帝京更是得了大好的铺面,如今风生水起、好不快活。”她隐隐笑出了声。
“如此一比,我总觉着我这日子真是寡淡。”
待她说罢,方将掌中铜炉盖掷到薛泫盈怀中。
薛泫盈本就僵持许久,冷不丁见着炉盖被掷来,尚未反应得及,被那炉盖边沿撞着了下颌,猛然吃痛,瞬间顿觉眼前微晃。
终是没出声,将这疼咽了下去。
她捧起炉盖,再膝行至铜炉旁,跪着身,抬高身子,将炉盖重新搁回了原处。
这一通动作,即便薛泫盈再蠢笨,也知晓是明晃晃地给她以羞辱。
她一字不说,只句不答,兀自默然地跪在薛玉轻不远处。
薛玉轻独自一人说了许多,却是久无回音。
她侧过脸,觑向薛泫盈。
颇是一位柔雅如莲般的娘子。
怕是只跪在那儿,便能牵惹许多怜惜与福分来。
薛玉轻猛地嗤笑了一声,不知在笑她,还是在笑自个儿。
“郡主殿下大婚将至,该以贵体为重。”薛泫盈低眼,“室内香气甚浓,经年日久只会令人愈发昏沉、睡梦难安。”
薛玉轻迤逦着走到她身前,垂视她良久:“薛娘子与舍寂方丈同是岐州出身,是如何相识的?”
这话问得突然,薛泫盈怔了一怔,默了默。
“是舍寂方丈执掌了先夫的死刑。”
此话落地,倒令薛玉轻一愣。
“先夫于丧期寻欢作乐、折辱清白,因而入了内狱,舍寂方丈怜某独身一人,村中风语连连,方才施几分悲悯,其余并无什么交情。”
这些话堪算滴水不漏。
“先前舍寂方丈为我施诊时说起,说我颇像他身在岐州时的一位故人,想来便是薛娘子罢?”她低脸望去。
薛泫盈从容道:“某不敢冒领‘故人’名讳,舍寂方丈是恩人。”
“故人……恩人……”薛玉轻踱步而行,漫不经心,似在反反复复咬嚼着这几个满是人情味儿的字眼。
她忽的笑了:“我便没什么恩人,也没什么故人。”
“在外流落数年,我被卖了许多去处,”她猛地一顿,回过脸来,面容遮在烛火间,幽暗不明,妖异媚惑,“薛娘子猜,是卖去了哪儿?”
薛泫盈心头一跳,只觉浑身僵冷,答不出话,也不敢答。
她望着薛玉轻那一抹瘦削的身影,越过了烛台,绕过了矮几,最终停在花架前,伸出细长的指节,挑起一茎花枝来戏弄:“老宦、花楼、酒席……都是我的去处。”
声如鬼魅。
薛泫盈顿感天地旋转,震得她眩晕胸闷。
她的肩头瑟抖起来,不知是知晓了秘辛后的惧怕,还是得知她往事后的疼惜。
抑或是两者都有。
第64章 64·发疯
“他们羞辱我、凌虐我, 我不愿这样过活。”薛玉轻用极闷极哑的声说着,继而她久久注视着薛泫盈。
“花楼的阿妈是个没心肝的东西,她说我若仍然不从, 便把我毒哑了扔到街头,随意什么过路客、叫花子来糟蹋我, 她不管。”
她柳眉一吊,无尽的凄苦:“她果真这么做了。”
薛泫盈胸口一痛, 喘不过气来,几近两目晕眩过去。
“她喂我吃了哑药, 我喉咙撕心裂肺地疼, 我叫、抓、打, 撕扯着她的衣袖不放手,让她别将我丢到街头去,求她说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