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栽便见着薛泫盈将怀中酒坛一搁,转而朝向允申处去。
允申正立身在帐台后头,低声应她:“掌柜,可要我上山禀方丈一声么?”
她一怔,不曾想他会这样说。
薛泫盈否了他:“近来光隐寺四处人多眼杂,方丈新任要职,引他前去反倒置他于险处,不该如此。”
允申怔了一怔。
“如此您要只身前去,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?”
薛泫盈不曾想,有朝一日竟也要提防薛玉轻至此,心中痛极,却又不能言表。
她低眸,“不会,如今舍寂方丈与东宫得势,玉佛泉紧挨着光隐寺,兰漪郡主既让身边人来请我,便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对我如何。”
说罢,薛泫盈朝剑兰宽慰道:“你怕得鼻尖儿都红了。”
剑兰待她如亲长姐,心中万千挂念,恨不得替她去,隐隐哭腔:“你不知道、你不知道……”
她一再压低了声,可抑不住颤意。
“她一贯待人如蛇蝎,窟窿洞似的去处!掌柜娘子若是真折损在那处,我就从后厨拿把刀,趁入夜摸进去攮死她!”
剑兰这话说得实在是实诚又极悖逆,将薛泫盈和允申俱是唬了一跳,允申忙捂她的嘴,恨不得封上:“你浑不要命的东西!”
薛泫盈听来,隐要两眼泛红,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。
她拍了一拍剑兰,再三叮嘱:“少说些胡话,候着我回来便是。”
说罢,薛泫盈款步而去,抱起酒坛,同云栽施礼。
云栽早为她套好马车,正在玉佛泉后头守着。
允申只见薛泫盈抱着酒,一袭素衣,顷刻间随着车辇而去,消逝在山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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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泫盈叠掌而坐,一旁案几上置着酒坛,周遭陈设幽雅,除廊外虫鸣雀飞,再无旁的动静。
她心中紧绷着一根弦。
云栽自廊下穿过来,只手打起了帘:“薛娘子,郡主玉体欠安,特请您到内室详谈。”
说罢,她亦不顾薛泫盈是何神色,兀自背过身,等着她跟上。
薛泫盈心下微异,唯有抱酒起身。
廊道距内室,足有四十余步之遥,她一步步数着。
内室前匾额高抬,香燃甚浓。
云栽替她支开了门,便守在外头,不再上前半步。
小室精巧,芙蓉纹花样的绒毯铺叠着,薛泫盈步内,便见着几处花架静静矮立着,架上放着几处玉瓶,瓶中斜插着数捧她叫不上名儿的艳色花种,观来稀贵。
她走出四步,便见着那鱼嘴铜炉旁设了一座不高不矮的风鸟回纹香屏,隐约可见后头便是兰漪郡主的软榻,帐幄生香、处处精贵。
薛泫盈便停在此处,抱酒持礼,拜她:“某见郡主安。”
里头床帐并无响动,亦很静谧,薛泫盈便跪了许久。
直至那鱼嘴铜炉中的香断了,不再吐燃新烟,屏后人才不紧不慢地曼声道。
“薛娘子,可否劳烦你为我添些新香?”
是薛玉轻。
薛泫盈心尖猛地一缩,抽出几分疼感。
她伏着身应声,遂起了身,挪到铜炉旁。
数步之遥,薛泫盈走得颇慢。
她起开那铜炉盖,持着羽扫将炉中残灰掸净,以火镰点火,烧上新香。
借着小室内天光,薛泫盈默然睨向屏后,薛玉轻正合衣半卧,一双素手显出病态的苍白,正捧着一本儿话本,仔细翻动。
她回想起来,薛玉轻并不识字。
幼时赵氏教两人读书念字,只薛泫盈一人学得还算认真,识了许多诗词经文;薛玉轻并不看重这些,倒喜欢练练身段儿那些个雅趣,更毋论读话本。
纵然薛泫盈与她一同长于岐州,也生出许多恍惚来。
若非朝夕相处,她一时间也不敢与此时的薛玉轻相处。
可薛泫盈万分清楚,万分认定,此人除却薛玉轻,再没别的身份。
思索间,她稍失了手,那铜炉盖子叮咣滚落在地,一路随到薛玉轻的脚下。
薛泫盈一怔,下意识跪下身来,伏地不语。
说不出口。
她本该说的是:“某请郡主殿下责罚。”
可话到了嘴边儿,薛泫盈又硬生生按了回去。
薛玉轻只微微一顿,便将手中话本缓缓搁下,侧了侧身,正对着榻下伏跪的薛泫盈。
她不声不语,慢慢躬下了身骨,拾起了那铜炉盖,将它把在掌中。
久久的寂静,薛泫盈颇感到愈发喘不过气来。
她竟不知时隔经年,与薛玉轻竟是这般的境况。
一跪一坐,逆反了三纲五常。
“这铜炉盖不算名贵,薛娘子无需如此慌措。”她低声,“过来,拿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