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持的是兄长风骨?统统狗屁!
他恨不得东宫即日暴毙,也好省的日后斗罢燕国公那老贼后,再大费周章地将那扶不上墙的幼弟埋入黄土。
豫王深吸一口气,两目直逼应无相,隐忍不发:“应卿,孤前些日子听闻你称病不出,竟连光隐寺也佛门不开,如今大病初愈,倒往麒麟门前苦守。只怕旁人以为孤苛待了你,教你另寻明路,哪还有贤明可言?”
他也字字刻薄。
“一件事,自有两路看法,皆随心转罢了。”应无相当即接道。
在他说罢,豫王久久不言,只压紧牙关,极生硬地蹦出一句话来——
“你也不怕孤杀了你。”
悟禅心头一震,浑体生寒。
“怕。”
豫王促眸而视,讥笑:“你既怕,却还敢背其道而行之?”
“因僧怕损了这一命,豫王怕是斩草除根,连玉佛泉方寸之地也不能容;因而僧越要活着,护得心中安稳。”他难得答得实在。
豫王凝他良久,怒极反笑。
他笑不及眼底,笑却不止。
应无相合掌虔状,兀自施礼而去,徒留豫王独在麒麟门外,进退两难。
至此,他不得不下辇,前往探望那位久病不出的幼弟一二。
若是就此别去,不仅落实了应无相另投明主,更令九重宫阙内的那位愈发觉得他冷情冷性,不晓手足亲近。
豫王的车辇渐入,拳却捏得愈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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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佛泉的营生愈发红火,许多人笑称是薛泫盈的气运太好。
一来,光隐寺寺门已开,阔别月余,许多香火客一拥而上,几近将山下堵得行不通车马轿辇。
二来,光隐寺中的舍寂方丈因治得太子奇病,使陛下龙颜大悦,不仅令工部重新修缮翻新光隐寺内外,更是亲镀了一尊浑体金灿的阿毗卢遮那佛送往庙中。
太子因与舍寂方丈投机,更钦其佛学深厚,更是请陛下赐衔——令舍寂方丈以太师之名出入东宫,传授佛理仁心。
舍寂方丈如此之高升,朝廷之中一众肱骨之臣望尘莫及,屡屡暗叹。
诸多知晓豫王与舍寂方丈前尘的臣子,见着这番景象,竟生出几分随舍寂方丈一同投太子而去的异心。
东宫病症得愈,又有皇室之嫡出、高僧辅佐加持,一时朝中局势颇变,风云乱涌,人人欲辟新径。
先前被冷落撇寂日久的麒麟门,此时竟也显出些许热闹。
人人都在为此事唏嘘赞叹,而只有薛泫盈高兴不起来,也不知该为什么而高兴。
允申和剑兰总见着她闷闷不乐,剑兰不知其中内情,嘴也守不住,叽叽喳喳地问着,总要允申提溜着脖颈子拎到一边儿去才安分。
应无相来过玉佛泉数回,两人常常对坐庭院,却沉默下来。
她总以为两人历经过如此深沉的契合之后,话总该多起来了。
可如今她却不知说些什么。
只因薛泫盈深知,这般形势之下,应无相是已然入了局。
朝廷的局,权谋的局,是稍不留神顷刻间便丧命于黄泉的杀局。
她愈发的怕,便愈发谨慎,深深恐怕自个儿拖拽了他往前走,便退却了他许多好意。
应无相来请她上山去观山雨,薛泫盈以风寒为由拂了。因而他便下山来,提着药来见她,她却缩在厢房里不敢见。
允申见着这幅情形,心中明了是因为什么。
每每深夜,薛泫盈房中总燃着灯,久久不熄。
剑兰年岁浅,心思也是,不通男女情爱的种种道理,便问他:“哥哥,掌柜近来盆满钵满,怎么如此愁苦?”
允申叹了口气,为她洗脚的铜盆里倒着热水,一面试着水温一面说。
“人世间许多事也不是拿钱财衡量的。”
剑兰愣了一愣:“我听不懂。”
“这般……若是你我还在兰漪郡主处,她么,日日要挟我说要将你杀了剐了,而我为了保全你,便只得忍辱负重地受着,还要为了在府中过得更安稳,日夜筹谋如何周全,甚至不惜在府中处处打点……”
允申只说到一半,剑兰便受不住了,捂住耳朵忙叫唤着:“你别说了,我怕死了!”
他笑了笑:“你只是听着就怕了,可掌柜娘子却是身在其中。”
“关掌柜娘子什么事?”
“舍寂方丈与她交情不浅,如今舍寂方丈走得愈发高险,薛娘子却愈发疏远,她并不是这般不愿锦上添花的人。”
说到此处,允申见剑兰仍是一知半解,便不再说了。
只是心中感叹,舍寂方丈用情至深,甚至不惜以身试险,为薛娘子搏一份荣华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