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燕国公俨然败了。”应无相冷声。
太子一震,回过身望他:“燕公掌有官兵万余,轻易能败?”
“待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演罢,豫王自能将燕公拉下高台,自此直逼东宫——不过此事僧自有盘算,三月后,僧将豫王的首级献上,来为殿下的大统开一开路。”
太子望着那袭艳红的袈裟渐行渐远,久久不能回神。
岐州妖僧,光隐神手……
原就是这般妙人么?
他忽而轻笑、大笑、长笑不止,咳得脊背直佝,扶案而坐。
他的母后在天有灵,而今终于将他的命数改了一回……
**
墨色浸了夜,浓黑之下唯宫阙点灯最盛,将应无相脚下的宫道照出光亮,辨出南北东西。
悟禅心中尚未平定,可见舍寂方丈与太子在内长谈如此之久,偶有笑语传出,他总算不再那般紧绷着。
舍寂方丈真乃神人也……
应无相面色肃冷,提灯行路。
悟禅呼吸一窒——
麒麟门前,方方正正地停着豫王的车辇。锦幔华盖、蟒吃祥云,如旧的华贵做派,未有收敛之态。
悟禅只觉腿上一软,抬眼一看却见应无相已迈出数步,直挺挺停在辇前,施礼坦然:“僧见豫王殿下夜安。”
车辇里头加燃了灯烛,照得车幔半透,隐隐见着一道斜影坐定在内。
只听豫王嗤笑一声,冷得发指:“夜安?本王怕得要死。”
他实在是被应无相这类无耻之徒逼得发疯了!
仿若将这刽子手自岐州那等苦寒之地接回来,是他所犯的头等大错。
养虎为患。
豫王头一次如此清清楚楚地感到这四个字的威慑。
距上回两人在豫王府中秘谈已有月余,而不久,便有近宦来禀——
说密窖内有旁人踪迹。
豫王彼时正在整书理册,当即满案的古籍全被他扫落在地,失控怒吼:“查!查!”
他一连吼出几句来,再无力气,只觉头顶有把寒刃愈发逼近。
兰漪是他的命脉,他容不得任何人来侵占。
当夜,他便去见兰漪。
她早已被凌虐得不成人样,可照旧风韵动人、烂漫纯美。
他抱着她为她梳发,擦洗身子,哄她,视若珍宝。
“是一僧人来寻过你么?”豫王颤着声问。
她说不出话,却不愿点头,也不摇头,如一傀儡尸首般,失去对天地间万千的感知。
他气极,抽起鞭杖,将她压在腿上怒抽一顿。
她不哭不闹。
豫王怕将她打坏了,又抱在膝头哄,为她上药。
他如此爱慕疼爱,不忍将她嫁予旁人,甚至不惜牺牲另一女子的性命来成全两人须臾的相依相偎。
那成箱的夜明珠,是他同她相伴的年数。
每一岁,他都亲自为她跪地奉上,从不缺席。
这密窖,承载着他全部。
却被应无相全然打破。
第62章 62·献酒
可偏偏, 应无相是能笼络诸臣的一把快刀。
他潜习数月便能通晓诸多老僧所不能及,亦精算人心世事,这般一步棋, 如今却竟敢堂而皇之地弃离了他掌中的棋盘。
奇耻大辱。
豫王自诩筹谋,私以为岐州所出的刽子手所求不过钱财权势, 略使些许便能全了他。
竟不知是他格局低浅,填不下这张巨口。
他并无拨开车幔, 只觉着瞧见应无相那袭袈裟便心烦意乱、烦躁不堪。
偏是他亲培的妖僧。
应无相低眉凝声:“殿下如何怕?如今太子殿下病症见好,恐怕陛下不日便能喜笑颜开, 想来往后豫王殿下也能一尽兄长的仁厚。”
话落, 悟禅只觉周遭寂如空谷, 两人间的气氛浓厚得能拧出褶来。
他冷汗层出。
自家方丈如此张牙舞爪地挑衅,真的好吗?
车辇之上,一只手缓缓挑起车幔, 只见豫王面色阴沉,徐徐吐出一句话来:“病症见好?”
这句问得倒不像慰问太子, 反倒充斥着兴师问罪之意。
“僧不才,对太子殿下之病症略有知晓, 适才为殿下奉药,见病有好转, 心中宽慰。想来未出三日, 帝京上下也将称赞豫王殿下的贤明, 使人臣为东宫解病, 不失为兄长的风骨。”应无相缓声。
豫王只觉胸中一口气哽在半截,堵得他胸骨发疼。
这病难不成是他一夜间开了窍知晓如何解的?
他将应无相带入帝京数月, 东宫太子种种形势早已阐明给他听过,如今瞧来不过是这妖僧藏着掖着, 从未将自己视作过上主!
事到如今,竟还敢拿“兄长风骨”云云来搪塞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