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?”
“一位菩萨观音娘子。”
太子微怔。
应无相续说道:“僧知晓殿下的种种境地,愿将这条命交予殿下,为殿下破局;可也请殿下应允僧一件事,无论往后何故,不得伤及她一分一毫。”
“难道豫王未曾办到吗?”太子凝声。
“豫王贪念过盛、自诩神通,想将僧把持为玩物、拿捏如棋,屡屡犯她。”他一抬颈,两目寒芒直逼太子眼底,教人一摄,“因而僧要杀之后快、灭其于刃下。”
杀、灭……
太子浑身一僵,喉间一紧。
真乃是毫无顾忌、毫不收敛。
即便如他身在东宫,也不敢将手刃豫王之言谈挂在口上,况且如……这般的出家之辈。
出家之辈,却竟也有悬在心尖儿上的菩萨娘子。
太子将眼前这僧看了一遍又一遍,终于通晓为何朝中隐隐传闻,这僧并非凡僧,更有妖僧之传。
习佛法之人,日夜坐于阿毗卢遮那佛下,竟不惧天谴么?
他低声:“孤应允你。”
“你既来寻孤,不若便说些亮话,你对孤知晓几何?大可全然摊开。”
应无相缓缓起身。
“殿下自幼时起,便罹患怪病,偶有擦碰便血流不止、易伤易肿,此病的确称奇。”他低声,“僧曾有一养父,其长子亦是罹患此病,病症如出一辙,只是此病者短寿,因而长兄不足十二岁便亡命。此后僧在养父笔录上瞧见,他记载许多关乎此病之事,患病者必是十五岁左右便暴毙而亡、血流不止,而今殿下却已有年仅二十。”
应无相说罢,只见太子紧盯住他:“仅仅因孤活过了十五载,方丈便要判孤个假冒病情么?”
“自然不会,僧想,兴许是帝王之家养护有道,令殿下延长了命数也未尝不可。
只是彼时僧初来帝京时,陛下与殿下、豫王一道前往光隐寺,为新冬祈福,寺内为殿下备下了斋食,殿下可还记得是什么?”
应无相问得愈发蹊跷,太子止不住蹙眉而视:“斋食……不过是寻常斋饭,孤怎会特意记得?”
“原先,寺庙内小僧备下的的确是寻常斋饭,不过是些菌类素食,可僧心中总想一探究竟,便将斋食替成了山楂冰粥、杏仁核桃羹,尤其杏仁煮得并不软烂,堪称硌口。”
太子恍然想起来,那日斋食预备得实在不堪,即便俭省朴素如陛下,也难免频频拧眉。
但佛祖在上,他们父子三人还是用得干净。
他疑声:“舍寂方丈,你不若将话说明白。”
杏仁、山楂种种,实在像是同他猜字谜。
应无相低笑着:“看来殿下的确并无此病,抑或是此病已痊愈良久,令殿下一时忘了,患此病者牙龈素来脆弱敏感不堪,禁不起半分刺激,一贯是沾了山楂生冷、干硬之物,口中只怕是要出血不止。”
太子猛然一怔,再无反驳的余地。
他说得全然与自个儿幼时的病症对上了。
儿时他但凡用了生冷干硬之物,龈肉便高高肿起,渗血不停,哭闹不休。
因而乳娘只敢喂他吃些温热软烂的粥羹,遑论山楂冰?
“此后是僧亲自接过了殿下的漱口茶,清茶之间,不见一分血色。”应无相幽幽道。
太子只觉后脊一凉,隐隐竖起汗毛。
他那一日,竟纰漏百出尚不自知。
应无相轻而易举地读出他的担忧:“殿下尽可放心,陛下与豫王对此病的了解堪称一知半解,否则豫王不会放任这般好用的计策而不用。”
太子凝视他良久。
两端沉默之际,太子低笑出声,渐而高声长笑。
他笑得颇为肆意洒脱,像是许久未曾这般开阔。
继而声音渐消,以另一段话来接:“僧卿,你不是什么妖僧,你是圣僧。”
“孤在七八岁时,此病便消了。只因孤的近侍温俭,他颇通些药理,彼时偶然发现柳树皮、柳树根炖入药中,竟有止血消肿的功效,此后常常来用,久而久之,竟病症全消。”
“可病症消尽时,母后却病逝中宫,外祖也病倒而去,母族之势一日便散尽朝廷,孤便如同枯枝孤鸟,不敢再轻易振翅鸣声。”
“孤的病九州皆知,人人只当豫王才是陛下心中亲定的大统,孤不过是形同虚设的旧情所寄罢了。豫王愈发势大,孤愈不敢动弹,久日如鳖般缩在这方寸之地,唯恐遭受性命之忧……不曾想,有这怪病在,也算是一帖保命符,教旁人皆以为孤是个废太子,轻易间便能烟消云灭。”
他背身而立,应无相一时之间觑不清他的神色,只察觉太子肩头微颤:“可我心中清楚,有朝一日,待豫王与燕国公争出个上下,铲尽异己,我便大限将至,要将太子之位拱手他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