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指骨泛白,按得颇为施力,是止血之意。
悟禅心中才安定几分,却仍慌措:“方丈,人血不能为用,便是民间诸人不知……”
便是那些个江湖骗子以人血为噱头引入药膳也就罢了,可正经潜修之佛子,怎能助长此等气焰?
待血色渐止,应无相适才缓道:“将这盅血封罢,随我前往东宫。”
悟禅一震。
东宫?
那一盅的猩红晃得他眼晕,恍惚间只以为听觉也失了常。
东宫太子久病不愈早已不是秘辛,闭门不出、闭门不见亦是常事。
早年间,陛下尚且为东宫寻医问诊,来往者络绎不绝。
只是东宫之症无人能解,亦不见那位太子有所缓解。
久而久之,接诊者愈少,这病便也传得愈发稀奇。
见血不止、淤青不散、短命种种……
再加上太子生母早逝,朝中势力早已大散,彼时豫王却又如日中天,一时间人人唱衰。
即便陛下留了东宫之位,却也形同虚设,因而才造成豫王独自势大的乱象。
如今应无相以舍寂方丈之身,前往面见东宫,岂不等同于将整个光隐寺置于豫王之外?
悟禅当即心中一颤,连忙拜倒:“方丈,豫王殿下视方丈为要臣,引方丈入寺,使方丈掌光隐寺内外要务,如今方丈名彻大骊,实不该、不该……”
“不该什么?”
应无相沉声,缓缓迈到悟禅身前。
“不该背信弃主,乱投东宫?”他低笑着。
他手中正捧着琉璃盅,盅壁映着日光,显出诡异妖冶的色泽。
“悟禅,你是豫王所曾执的一枚黑棋,如今应当知晓,他早已不是先手。”
悟禅浑身抖颤着抬起脸来,只见应无相面色晦暗不明:“你大可去禀,就说,僧要屠尽豫王之势,若是今日不能,便是明日。”
第60章 60·东宫(二)
悟禅心下大震, 只觉身后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,直令他僵直不能动。
即便他早已不再事豫王诸务,可此等要屠戮陛下龙子、大骊王臣的悖逆之言, 应无相是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公的?
悟禅仰起脸来,脸上尽是愕然。
他尚且没能回过神来。
刹那间, 只见应无相抬手,抽走一旁佛架上一把长刃, 顿时间冷光乍现。
悟禅浑身战栗,一时错觉大限将至, 命不久矣。
那把刀, 停在他的颈下, 未曾再冒犯一寸一毫。
应无相睥睨着他,晃如神人:“悟禅僧人,我不以方丈之身告知你——这南碑佛家我从未迈入分毫, 更从未虔心信之。这天下间唯权势最为牢固,唯刀枪最为令人信服, 也唯有战火、血肉才能平定一切动乱,这才是我的信义。”
“捻动南碑佛珠、翻看我教经文、渡布衣苦厄, 究其一切,不过是手段。”
“悟禅, 这把剑在你的颈下, 我且问你——”
悟禅冷汗乍滴在袖间, 绽出一痕。
他颤抖着俯首。
“先前你所做种种, 是因我曾对你种下的蛊毒,还是因你的信义?”
应无相居高而立, 身八尺有余,迫人之极。
悟禅全然叩倒, 胸骨趋近贴地:“方丈,僧一心为光隐寺上下,如今寺内清明、人人称服方丈,僧如今唯有一主,亦唯有一份信义,大可只手奉上,求您取命!”
他听见胸腔内心跳如雷。
继而,剑刃归鞘。
应无相缓缓俯身,亲自搀他起身,如神佛悲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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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门高阔,长墙蜿蜒,庄严壮丽。
悟禅手捧琉璃盅,盅体由一方青缎披盖,将其中血意全然掩去。
麒麟门后,只需越过一道长而深的宫廊,便是东宫。
多少年来,麒麟门未曾有人臣拜会,亦因着豫王势大的缘故,麒麟门左右少见人烟。
悟禅心中没底。
如今两人已在麒麟门前,无论如何,豫王是必然知晓此事了。
可若东宫闭门不见,教应无相吃了闭门羹,往后他可就再无退路。
兵行险招,悟禅是硬着头皮不得不上。
麒麟门宫墙之上守卫森严,门前亦是守有兵将。
其中将领见着应无相,只觉面熟。
应无相一袭袈裟佛衣,他不敢轻易造次。
再深加打量几眼,他旋即便与京中常提的“舍寂方丈”对上了。
将领抱揖上前,尚未开口,便听应无相开口:“僧请见东宫,劳烦通传。”
他当即一怔。
舍寂方丈同豫王密切早非秘辛,如何能今日请见东宫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