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“腰下小痣”之谈过耳, 李昌松只觉心火怒涌, 喉间哽了一团腥甜, 吐不出却也咽不下,只得粗喘着一阵窝囊至极的气,几度将要背过气去, 却又拎着几分理智,两眼怒红着。
李昌松本就对这玉面阎罗心存惧色。
乡野之间传闻最是唬人, 就如同寻常村落中总向家家户户小儿传言着:“你若是不好好用饭听话,待入了夜便教那成了精的野猫抓你吃了去。”
可在岐州的村村落落, 不乏有诸多老人吓唬自家孩提道:“你若再不听话,便把你送到衙门去, 留给那应家刽子手练刀用。”
一传十, 十传百, 日子久了, 便总有人愈发觉着应无相并非纯俗之体,必是浸了几分神鬼奇谈的怪人。
应无相幽幽凝着李昌松, 一言不发。
他便被这双异色双瞳盯得浑体生寒,心中惧怒, 却又不愿落了下风。
尽管应无相早已用话语羞辱他三番两次,李昌松也私以为是这刽子手看上了自家娘子,拿他示威,一显男子气概罢了。
薛泫盈那蹄子,不过是个毫无意趣的玩具物件儿,他都觉着乏味多余。
想来,应无相这怪人把玩数日,便也算了。
可下一刻,李昌松却倏然间察觉一柄冰寒贴上自个儿的腿缝处。
他浑身一激,脊背连同后颈一时被惊惧淹没,细密的汗毛全然竖起。
李昌松低眼。
是一把极精巧的匕首,上头刻着鬼头蛇纹,繁密华美。
鬼头之上,一双圆睁如死尸般的空洞眼目被雕得栩栩如生,形似一只讨命鬼般死死钳住他的脖颈,令人呼吸不能。
他怕得说不出话,却又不敢开口提问。
如何问?
如今,恐怕是个痴傻也知晓应无相对他起了杀心。
应无相并不急着出声。
那只宽厚的阔掌擒着那把利刃,提握如笔般,在思索着从何处下笔、落画。
冰寒便如同一线,细细牵着李昌松的神经,任由着被恐惧与羞辱淹没、浸透,不能喘息。
刀尖停在他的“所不能”之处。
就在两腿之间,在一个男子最要紧的秘辛。
只有他和自己的母亲陈氏知晓,他自己不能生育。
陈氏自从郎中那得知了这消息,便久久缓不过劲儿来。
接着,便拿银钱封住了郎中的嘴,并嘱托李昌松:“松哥儿,这事关乎咱们李家命脉,你爹是个兜不住事儿的,你爹也不能说。”
李昌松愣着点头,心中既觉羞辱,又觉卑懦。
此后,陈氏做主将薛泫盈买了回来做妻。
他不能生育,男女之事更是行得低劣,便只能啃、咬、抓、掐,薛泫盈不通此事,并不觉着有什么对与错之分。
久而久之,薛泫盈的肚子果真没什么动静。
李昌松心里怕被旁人觉察出不对劲,便私下向母亲述明此事。
陈氏便教那郎中过来,再使了些许银钱,令那郎中为薛泫盈下了“不能为人母”的诊断之论。
果不其然,此后那薛氏如提线木偶般任由李家牵着走。
他们李家便如同拿了“旁人的短处”,一时间占了道德与世俗的高地,反倒在薛泫盈眼中添了几分“不休之恩”的宽容度量。
李昌松偶尔也觉着薛泫盈可怜。
凭着她的姿色与手艺,若是未曾摊上这么个不是人的继父,说不定还能在镇上嫁个富户,从此不愁吃喝用度,做个潇洒娘子。
可他转念一想,这就是薛泫盈的命。
就是沦落到他李家为妻为奴的贱命一条,他凭什么反倒共情起来她个小娘子了?
往前,李昌松从未觉得那处“秘辛”有如此贴切的实感。
可当下,应无相的寒刃相贴,他竟感到了痛、怕、冷。
李昌松的腿根颤起来,连同他的声音:“应二郎,你莫不是要动用私刑?”
他接道:“你若是在狱中杀了我,你便是犯了法例,往后别说衙门公职,恐怕你要被关入岐州内衙,从此过上和我一样的日子。”
他说得毫无底气,既虚又抖,一如那秘辛般无能。
应无相低笑着,声淬了寒,如催命符般附上他的双耳:“李昌松,你可知你羞辱了多少清白良女,今日我若夺了你的命,莫说孙县令,就连岐州城内诸人都要拍手为我叫好,继而为我封好逃路的银钱,使我不愁吃喝地在外过活。”
“你若觉着法例能使你多活几日,怕也要大失所望——你出了此等丑事,孙县令恨不得你当日便暴毙狱中,免被政敌大做文章,拿了把柄,怕是孙县令要暗暗叫好,继而为你寻个体面的死法,令人教你的尸体做得干净些,接着外称自缢身亡,从此一身清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