悟禅此时已然是到了情急之处。
他的话音方落，竟见一只白皙细瘦的手掌将佛台下的红绸猛然一挑。
悟禅被吓得连退了两步。
神仙显灵了？
应无相的眉头遽然一抽。
薛泫盈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了。
此时此刻，此情此景，此形此势——
如何再纵容着应无相任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？
弃自己的安危康健于不顾，置光隐寺上下于不治。
难不成他要做个甩手掌柜，自此窝在深山老林里当个逗猫的老僧吗？
应无相眼瞧着那佛台底下先是探出一只手来，紧接着便探出一张菩萨面。
正是他日思夜想、跪奉不休的小妇人。
她一张玉面拈着几分薄怒，自佛台底下钻出来时，显出几分狼狈的意趣。
应无相浸着笑，定定地凝着她。
他早早便瞧见那佛台下的一团身影。
红绸朦朦胧胧，她能看见悟禅与应无相，应无相又如何瞧不见他的菩萨？
甚至，在她摸索着寝阁后窗时，他便察觉出了动静。
稍加思索，应无相便知晓了她是如何摸进来的。
想来便是那时的“狗洞之谈”。
悟禅愕然。
他是不是日夜抄录佛文，把自己抄录出幻觉来了……
这佛台底下怎么会钻出一个薛娘子……
他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：“这……那……我……小僧告退。”
悟禅捧着药碗，正念着如何将这药碗放下继而逃之夭夭。
搁在方丈脚下恐失了礼数，可若放在佛台上又恐玷污了方丈所拜的“神仙”。
左思右想之下，悟禅朝着薛泫盈的方向走了数步，接着将药碗如烫手山芋般转递到她手中。
继而悟禅双手合十，对着这佛台，再对着薛泫盈拜了一拜，口中念着：“阿弥陀佛、阿弥陀佛……”
薛泫盈望着悟禅渐行渐远的背影，显然还未反应过来：“悟禅小师父怎么了？”
应无相仍泰然地跪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之上，病容之间显出几分柔和。
“不过是我供的佛台显了灵，他心中敬佩罢了。”
薛泫盈闻及他颇显憔悴的声线，心中那点儿本熄了泰半的火苗又蹿了起来。
她起了身，捧着药碗到他面前，继又矮下身来同他平视：“为何接连多日不曾饮药？”
应无相默然，两目犹通了妖佛般，摄取心魄，紧紧凝着她的面容。
薛泫盈一时不知望向哪处。
良久，应无相接过她手中药碗，仰颈间一饮而尽。
继而他将空碗一抛，碗身被掷去，碗沿顺着佛台之下出了数步。
她嗅见一抹药香。
薛泫盈定定地瞧着，应无相探出一节修臂来，猛然间扣住她的腰身，将她带入怀中。
他的下颌枕在她肩头。
薛泫盈一时怔然，万般责怪的话都堵在了喉间。
应无相缓声：“那些庸医，医不好我的病。”
她垂目。
他的一番行径，愈发使她心乱如麻。
“既是庸医，你又如何喝了那碗药？”
薛泫盈出声。
应无相伸出厚掌，不紧不慢地在她腰后轻拊，犹如在哄孩提入睡般。
“因是盈娘来了，亦是盈娘手中的药。”
他说得堂而皇之，毫不脸红：“便是盈娘递来至毒之物，我也甘愿用得。”
薛泫盈呼吸一窒，感到无比哑然。
他太会造弄词藻，拨人心智。
应无相缓缓撤开身，他细细凝量着薛泫盈的眉目唇颌，似要将她的一分一毫全然烂熟于心。
薛泫盈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。
她低了低颈，不觉间已然雪颈连同双耳红透。
一缕乌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。
应无相伸掌，掌心堪称炽热。
他拨开那捋发，将它缠绕指间、合在掌心。
光隐寺的钟鼓声再度响彻整座青山茂林。
这阵钟声日日定时而发，薛泫盈却头一回感到这声响敲在了她的心头，直教她浑体一颤、呼吸不顺。
四目相对之际，她听见应无相用极蛊惑的声音问道：
“盈娘为何又来寻我？”
应无相的掌心却扣得愈紧，几近将两人相贴相融，将薛泫盈揽入他的躯体之中。
第57章 57·渡我
他在等一个答案。
薛泫盈与他愈发逼近之际, 只觉两颊红热，话也细微：“那纸和离书，你是什么时候讨得的？”
应无相眼睫微垂, 在两颊之上投映出一片幽暗。
他将心神全然盛满在小妇人瘦凹的锁骨间，用神佛渡过的思绪将它寸寸剜过。
彼时薛泫盈前去内狱, 向那不知死期的李家郎求一封和离书，只是未果, 她便神伤而去，徒留应无相与李昌松两两对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