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罢,两人久久无声。
薛泫盈并不觉着不自在,只是心觉两人之间作为至交密友而言,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话,再多说些什么,都成了一种僭越。
往前在岐州,他是东家;今日在帝京,他是侯爷。
屡屡施手搭救,是燕光识的品性过人,她始终感念。
燕光识杯中酒已尽,薛泫盈提壶再倒时,他忽而道:“我本以为你要闭门谢客,教我好等。”
她细眉一弯,笑得腼腆:“怎会?那日我说过,侯爷无论何时来,这酒肆总会迎着您。”
“我瞧酒肆里的一对伙计很是尽心,是你亲手操办的?”他温说着。
薛泫盈颔首:“友人提点,自个儿也费了很多心思。这对兄妹先前受苦,如今我待他们也只不过是寻常,他们却已是十分感念了,这也是我的福分。”
话里话外,滴水不漏。
燕光识紧紧瞧着她,不觉间又饮下一盏酒。
他两耳已微微泛出红意,薛泫盈知晓再喝下去便是情难自已,省得教旁人觉察出旁的意思。
她替他收了杯盏,轻轻一笑,恰到好处地叮嘱:“侯爷,这雪醅酒只一处不好,喝多了便再没往日韵味,每日浅尝便是。”
话音刚落,薛泫盈便听燕光识极神伤、极小声地开口:“薛娘子,陛下颁了旨,我百日后深春时节,便要同郡主大婚了。”
她一怔。
燕光识与薛玉轻两人,于她而言都并非小事。
一时之间薛玉轻的真假之身、燕光识曾提的“狸猫换太子”之忧,一件件落在她心头,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最终,薛泫盈为自己斟了一盏热酒,敬他。
第55章 55·钻狗洞
薛泫盈仰颈, 一杯酒倾尽后,将杯盏搁在他眼前。
她一时不知如何起口。
如若这桩婚事是燕光识同真正的兰漪郡主,薛泫盈只觉门当户对、珠联璧合;而那日燕光识所说的字字句句却全然在理, 如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,这桩婚事便成了燕氏一族乃至薛家的灾殃。
薛泫盈垂眼。
这样大的事, 她一时拿不定什么主意,更不愿两方涉险, 牵及一众性命。
“侯爷如何打算?”薛泫盈轻声。
燕光识坐在窗前,只见窗外青山绵绵, 日悬其间。
他凝着远处成群的飞鸟, 似早已拿定了主意:“如今旨意已定, 我与兰漪郡主成婚是乃必然。”
“我不愿……”
燕光识回过脸来,定定地望着薛泫盈,话说到半处, 才又缓缓续上:“我不愿令此事伤及你与你的胞妹,如今你我只能命悬一处, 悬在此事周全,永不外泄。”
她一怔。
燕光识像是未曾饮醉, 谈及此事时两目清明。
他置下酒盏,似要辞去。
薛泫盈久久不能回神, 待将他送到门前, 才添说道:“侯爷, 这二十坛酒便不收您的酒钱了, 权当做是定婚之喜吧。”
燕光识像是未曾听闻,只身上马, 扬长而去,远远消匿在她的视线尽头。
剑兰从她身后悄然走近, 颇小心地问了句:“掌柜竟与燕家小侯爷相熟么?”
“岐州故交罢了。”她掸了掸衣袖,淡声说着。
薛泫盈欲要回厅堂继续招揽,再抬眼时只见那廊下站着一小僧人。
她只细看了一眼,便认出是悟禅。
悟禅踌躇着不知是否应当上前去,此时见薛泫盈正朝此处望来,便只得走上前去。
他还未曾开口,薛泫盈便轻笑着朝剑兰吩咐:“去封两坛好酒来,给师父装上。”
悟禅心里忐忑,不敢贸然受之,只得连忙摆手:“薛娘子莫要客气,我不是来讨酒的。”
他吞吞吐吐地:“是我家方丈要我来给薛娘子送件东西。”
说罢,他觑了一眼剑兰。
薛泫盈便知晓了他的意思,同他到了廊下无人之处。
自听见“方丈”两字,她心中隐隐提着劳什子一般,生出些许异样。
悟禅犹豫着自袖间掏出一封书信来,信封粗糙、笔迹生涩,显然并非出自应无相之手。
薛泫盈心里狐疑:“是什么?”
悟禅这才缓缓递到她手上,小心道:“薛娘子,我家方丈嘱托我,娘子在帝京一人独做生意并非易事,生意场上人心难测,旁人容易将岐州往事重提,以伤及娘子,便教我将这封书信交予娘子,教娘子日后好有份底气。”
她接过那封信,只见上头正歪歪扭扭写着几字:“李昌松亲书。”
饶是往事早已斑驳,但瞧见这熟悉至极的三个字,薛泫盈仍是止不住一怔。
记忆中,李昌松并不识字,更别说提笔写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