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几近颤抖着手,拆开了信封。
上头如此显目的两个字,险些令她噙泪。
“和离书。”
“鄙夫李昌松,将薛氏娘子薛泫盈掳卖为妻,成亲数载来坑蒙同乡、欺辱妻室,于尊父丧妻行赌狎妓、荒淫无度,无夫婿之责,更无百姓之良;反观妻室薛氏泫盈,数载来尽孝父母长辈,尽妻之责、行尽贤事。某自知不堪再同薛氏留有夫妻之名,愿薛氏肯判和离,自此再择良婿。”
信末,是李昌松亲按的指印,艳红刺目。
白纸黑字之间,满满装载着薛泫盈几年来的件件苦楚。
她心中顿然生出无尽凄凉与苦痛。
“方丈说,往日在岐州时他曾想过将此信交予娘子,只是岐州众人一叶蔽目,纵然官爷明判,也改不了他们心中所认,一众愚民并不值得娘子处处自证;而今娘子既要独活于世,这信便来为娘子增添一份底气,好教娘子行得安生踏实。”
说罢,悟禅朝着薛泫盈合掌作礼,宽慰她道:“薛娘子,诸人众生不过是一场修行,今日我见娘子早已不同,瞧来是已在修行的路上了。”
话落,悟禅回过了身,再度朝山间而去。
薛泫盈手中握着那一纸薄信,骤然间周遭竹林风动,沙沙作响。
她的衣裙绯红如霞,掀动之间如流朱飞花一段,在初春时节便徐徐盛开,迎来花期。
剑兰远远地望着。
只见薛泫盈的身脊纤直挺长,虽隐隐抖颤,却并无折弯之势。
薛泫盈眼前模糊一片,只觉泪水滚洒,浸了半张信纸,连同她的往事都一并变得潮湿难追。
不必再追,不必再牵挂。
她再开口时,还算镇定:“悟禅师父,舍寂方丈如今可好吗?”
悟禅的脚步便微微一顿。
如何算好?
他只在舍寂方丈初入寺庙时见过他那般的颓容。
彼时老方丈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,舍寂方丈其体难能承载。
如此深重的学问与修行,非一时能成。
可舍寂方丈却是闭紧门关,习卜卦、通测算,竟八方相融,汇在一处,才有了今日的盛名。
如今仍是闭紧了门关,只是夜夜能听闻寝阁之内苦痛难抑、苦苦挣扎,日日拜那一尊空像,早已有了走火入魔之势。
那尊空佛到底为何物?
为何不敢奉上实像?为何日夜跪拜不休?
就如同在为谁浇筑灵与肉、精与血一般。
可悟禅不敢言。
他回过身,两掌合十在胸前,朝她深深一拜,随后渐行渐远。
薛泫盈心中猛然一痛。
直至剑兰小跑到她身后:“掌柜,外头还冷,莫再久站了。”
她这才缓缓回过神。
再回到厅堂时,一切如初,热闹非凡。
仿若一切并未发生,也未曾有谁来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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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悄然一晃,玉佛泉的生意大好。
她本就借着豫王、舍寂方丈亲荐这一名头,揽来了不少客源。
如今允申伏在案上,正算着帐,面上大喜:“掌柜,我本想着这处并非闹市深处,咱们做不来这般红火呢,不曾想比预想的还翻了两番!”
剑兰听着欢喜雀跃,捏着一块儿绿豆酥团团转着。
薛泫盈坐在桌前,心中装着旁的事。
两人见她倒显得并不算十分欢欣,心里打鼓:“怎么了?莫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
薛泫盈强笑了一笑:“没什么,只是今日我要上山一趟。”
“上山?”
她垂首理着手中针线:“先前我有难处时,曾借了光隐寺中一位僧人的银钱,如今既有了营生生意,合该去还清楚。”
原是去还账。
允申便贴心道:“我随您一道儿去罢,虽说光隐寺有神佛庇护,可到底独自上山不甚周全,我是男子,自然能护您周全。”
剑兰亦是答应:“如今酒肆里我已得心应手,便让哥哥同掌柜去,我在此处守着。”
薛泫盈颔首,当即便动了身,取了件薄氅披上。
临走前,允申像是想起什么,便开口问道:“掌柜,只是近来光隐寺一直封寺,不接外客,掌柜同那僧人可约好了么?”
薛泫盈一怔,摇首:“未曾有约。”
“这……若是白跑一趟可如何是好?”
她像是笃定:“我想他是会来见我的。”
话说到此处,允申便也安心陪她同去了。
光隐寺设在深山高处,仰目也观不完全。
好在今日不算阴冷,山风也从容不少,想来登上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了。
允申想着,掌柜平日瞧来身量纤细,又总闷在酒肆做活,估摸着要喊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