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去看来人,只见薛泫盈细眉澄目,偏生出许多教人挪不开眼的风情颜色。
自她迈入厅堂,一抹绯红便夺去泰半心神。
美人配酒,正是诸多郎君心中的愿景。
而今见掌柜貌美、酒亦上乘,各个俱是生出众多捧场之意,不乏许多个冒头的嚷嚷道:“好酒!掌柜的,再为我封上一坛!”
薛泫盈弯唇笑着,亲将一坛酒封好奉上,徐声:“今日玉佛泉新开,难免许多不周之处,若是酒质欠佳,还请诸位提说,也好教薛某越办越好。”
这话听来不卑不亢,众人受用之余亦多加恭维。
她不急着去探问燕光识,只是从容在厅堂间晃了整圈,招待好了众多寻常客后方才转到他那儿去。
燕光识的心神便随着她动。
他凝着那一记红,倏尔想起岐州时那个连头也不敢抬、两眼亦不敢直视他的小妇人。
那时她死了丈夫、公公,独身一人来谋营生,怯懦柔弱,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碰碰。
在背后,周氏还曾嘲弄道:“不过是岐州小地方的村妇,上不得台面才是寻常的。”
他听来觉得烦,便拿话堵她:“难怪我瞧兰漪郡主也上不得台面,想来是她曾失散于穷乡僻壤多年。”
周氏脸色变了又变,只得骂他是个不成体统的侯爷。
燕光识凝着案上那盏酒,心中感慨无限。
他一时不知,将她一手带到帝京来,是好还是坏?
他的珍珠往日唯唯诺诺,还时常傍着他的袖角而活,惧怕这、惧怕那,连一只幼兔都不敢用力去抱。
后来那兔子生了病,薛泫盈悉心照料了两三日仍不见好。
燕光识不曾当回事,只是见她眼圈红了,才察觉到那幼兔便是她眼中的“珍珠”。
他心里那根弦倏然间便猛然一紧,站在她身旁,一时间竟觉出几分无地自容。
燕光识像是在同幼时的自己对立。
他便软下声来哄她:“我去找郎中,总能治好。”
薛泫盈便将那兔子抱给了他。
他果真去寻郎中,连寻了两三个专治兽禽的郎君,皆是跟他说:“这幼兔带得是胎里传的病,治不好了。”
不出当日,那兔子死在他怀里,他不敢抱给薛泫盈看,也不敢说给她听。
燕光识想着,幼时他亲眼见着珍珠死,往后都郁郁寡欢。
他终归不能再教薛泫盈也为这小兽神伤。
后来,薛泫盈久久见不着那兔子,心里急,又怕,便鼓起好大勇气来问他:“东家,可治好了么?什么时候接回来?”
燕光识装作不甚在意:“急什么,郎中说了那兔子是慢性病,还有些传染之兆,需得在他那儿悉心养着,治好了自然带给你看。”
薛泫盈沉默许久:“我远远地看一眼也行的,东家。”
他便唬她明日再带她去看。
接着,他一日推了一日,时间久了起来,他发觉薛泫盈竟不再提起这事了。
燕光识心想:她终归是不记得了,不记得了也好,便少了伤心。
直至翌日,他在食肆那块儿假山后头的荒地,发现一块极小的碑,又刻得颇精美,看得出是使了许多心思。
那块碑上没刻任何字样,可燕光识一眼便觉察出那是她立给幼兔的。
他让金缕挖开看看,金缕便弯身挖开,只见里头并无什么尸身,只是埋了许多那小兽曾用的物什。
它爱食的草团子、薛泫盈曾亲手织的毯垫、许多掉落的兔毛搓成的圆球,如此可爱,又何其悲伤。
他教金缕原封不动地埋回去。
那一日烈日当空、晴空大好,燕光识只觉明晃晃的日光披在身上,是他二十年来未曾感受过的温暖与柔和。
随后,他矮下身子,伸出手掌,细细为这片坟抹平了尘土。
他像从未来过,但内心早已历经一场呼啸的风雨。
燕光识终于明白,薛泫盈从未忘记,只是独自神伤了良久,不愿叨扰旁人,不愿宣泄在外。
这样的人生太辛苦,太沉重。
如今一厅之隔,她像是变得轻快了许多,裙摆开始翩跹、唇脂开始热烈。
就像那日的骄阳一般,暖烘烘地又照在了他的头顶。
薛泫盈款步而至,拎着酒一壶,仍是一副柔和淡然的模样,但燕光识窥出了其中不同。
她松弛了许多。
薛泫盈淡笑着开口:“好久不见,侯爷。”
燕光识抬起酒盏,她便十分识趣地低身去斟,尽地主之谊。
“好久不见,薛掌柜。”他轻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