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幕幕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回又定格。是她乘广船离去的背影,是她沐浴时轻轻颤动的身体,是她用一根手指将他推开的嫌弃,是她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。
低哑的声音,浅浅唤祁渊。
柔美的声音,无力唤祁渊。
哀求的声音,切切唤祁渊。
一声声祁渊伴着木鱼声一次次入耳。
祁渊,祁渊,祁渊。
最后定格成那一日她出宫的模样,一袭白衣,娇弱如经历了风暴的残花。他只远远一眼,便咬着牙收回了目光。
是的,悔恨从一开始就有。只是被他用意志麻痹了。
该放手了。他想。如果他的追逐和挽回反倒成了她的负担,那他这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。他的意义,是让她活得滋润,活得欢喜。
至少,她现在是快乐的。他不想让她后半辈子再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。
放手吧,放手吧。这三个字一遍遍在祁渊心头萦绕,即便他明知道这是对二人都好的决定,可为什么,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是让人难以抵御。他一想到后半生都没有她在身边,便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。
“我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了解她呢。”祁渊一遍遍问着自己。但凡当时他在她的身上多花一点心思,就会发觉她是多么美好单纯的一位女子。可惜,彼时的他被权力迷花了眼,一心只想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。
但成为帝王有什么意义呢。那种站在山巅的感觉的确痛快,但若身边没有人一道分享,这种痛快便会在转瞬间化为庞大的孤寂。
他想起了陈太妃娘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。“李氏啊,可不仅是凤命那么简单。可惜啊,我儿没那个福气。”
彼时的祁渊十分不屑,觉得陈太妃不过是奉承之言罢了。可如今的她才知道,这位后宫最睿智的女子说出的话,并不是毫无根据的。
可惜,终究是错过了。
后悔药,实在是世上最苦的东西。
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,可心上依然像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头一般。修长的手指轻颤着,祁渊几次提起笔,可不等笔触落纸,豆大的墨点便先被滴在了地上。
直到第五次,纸上总算出现了他略显孱弱的字迹。这是一封写给陈宾的信。
信里只有两句话。第一句是,先生所言不虚。朕,确非李氏良人。
第二句是,朕即日便返祁京,往后必将勤勉政事,不再沉湎于儿女私情。
御印加盖,自是帝王一言,绝无往复。
“吩咐船运司的人,不必再去找了。”撂下手中玉笔,祁渊推开客堂的门,望着浓烈的日光,淡淡开口。
多少天了,终于盼来了这句话。可真听到这句话,赵喜却不太相信了。他怔怔看着祁渊愈发凹陷的眼眶,忍不住问道:“陛下,您这是……”
“既然她不想留下,朕,就不再勉强了。”祁渊慢慢说出这句话,强烈的日光照得他眼角泛红,隐隐如落日水泽。
“陛下此言可是当真?”这本是赵喜一直盼着的事,可看着祁渊那双熬得通红的双眼,他实在是有些心疼。
祁渊开口,虽有几分苦涩,但更多地却是斩钉截铁的毅然。“当真。城门城郊的兵马都收回来,朕不日就返回祁京城。你再告知陈丞相,就说之前广布天下寻人的告示可以撤下了。她既想走,自然不欲朕再打扰她的生活。”
“往后……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她了。”
洁白的茉莉花从他的指尖滑下,无力地躺在了那双黑缎草龙花纹的长靴旁。
赵喜垂头看了一眼,毫不犹豫地答了一句是。
“对了,祁钰已经送回京城了?”
“是。”赵喜一俯身道:“如今已被囚禁在宫中的大牢里,等候陛下发落。”
“别让人死了。”祁渊的眼底燃起两团怒火。“朕,可以放弃她。但,朕一定要知道她为何而走。祁钰想带着这件事进棺材,绝无可能。”
“是。”赵喜的神情更加谦卑了一些,连声答应了下来。伺候祁渊已经快一年了,他很清醒地意识到,眼前的这位皇帝,只要是他想做的事,从来没有做不到的。
第66章
等到进了燕园才知道, 张贵早已派人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。虽说一应摆件并不精致贵重,但至少瞧着很是顺眼。就连小竹也夸了几句,说他虽然年纪小, 但到底是懂行的房牙子。
“姑娘预备着在这住多久?”小竹总算把黄花梨木的大箱子收拾利索了,此刻正躺在暖榻上伸懒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