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李知意呢,此刻似乎对皇帝却不咸不淡的,好似并不太在意似的。黄香阳心底暗暗艳羡,是何等的底气,让她能在天子面前如此淡然。
她真羡慕她呀。
她这边如此思量着,另一边的李知意已经与祁渊一道走到了正殿后门处。偌大的佛像如一道屏障,将世人的哀怨与祈祷拦在了前头,身后唯余一片浅淡月影。
祁渊与李知意共同站在月影里,一人高大健硕,一人窈窕精致,宛如佛下一对金童玉女,十分相配。
此刻,他的视线稍稍放低,恰好落在她乌黑的云鬓上。她的发丝如此浓密柔顺,似乎连月光撒在上面都会滑落。他讶异于她处处精致的美,于是心头的懊悔更浓。他在想,为什么他当初就不能认认真真地认识她呢。
祁渊忍不住想开口。但还没等发声,便见李知意细嫩的手指竖在唇边,轻轻地嘘了一声。
她粉嫩的嘴唇饱满润泽,像极了点着蜂蜜的春桃。他花了好大的气力,才把心思从她身上移开,然后慢慢听着前面的动静。
此刻已是三更天了,之前的香客们大半都已散去,留下来的是无处可去的流民。他们都是趁乱从江州和潞州跑出来的,两地距离蜀山寺都不远,这里又一向愿意护佑百姓,所以他们就都花了大半日的功夫,来到了这里。
此刻,那些流民们就住在大殿里,一人枕着一块寺里多余的圆木,和衣叙话。
面对那些愁绪横生的对话,似乎两个人是否情意绵绵都不太重要了。祁渊静下心来,竖耳听着那些人的动静。
“咱们江州倒霉,我们是生生被官府那些人逼出城的。最初还好,不过是征些铁器,后来竟慢慢变成了银子,男人……到后来,那就是明抢了。我们几户人家不愿意,便与那官兵争吵起来。后来……后来那兵士刺死了我大哥……咱们就只能跟他斗到底了。”
“我们潞州的日子还不如你们呢。就从两个月之前吧,赋税一下子就高了一大截。说出去好笑,我一个卖茶的,每月的税钱竟然比卖出去的茶钱都多。那些衙役们似乎被逼得紧,个个发狠似的收拾咱们这些小本买卖人。这不,到了还是闹大了,我们几家一道杀了个衙役,然后就跑出来了。”
“听说有大官来了,今日收拾了江州和潞州这些恶棍呢。”
“再大的官又能怎样。你们不知道吧,咱们潞州和江州如今不是当今陛下管着,而是归陛下的兄弟管着。”
“兄弟?是哪一位?”
“那咱们就不知道了,听说是机密,叫什么五王议政。所以啊,再大的官也没用,吓不住人家做王爷的人。”
“我也听说了。不仅咱们江州和潞州日子难过,还有的州府如今跟没头苍蝇似的,上面一条旨意都没有。这是为什么呀,当然是因为本该管事的王爷是个偷懒的性子,人家不管事呗。”
“唉,好好地,折腾什么呀。这些当官的,当王的,一个个的,就是不知道百姓的疾苦。说句实在的,之前新帝上位的时候,咱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,可比先皇在的时候好多了。”
“如今蜀州就是这样。为什么咱们都到蜀州来呢,还不是因为如今蜀州是陛下说的算。你们瞧见没有,陛下是有本事的。整个大祁,如今就数蜀州的日子最好过……”
李知意以为,听见这些话的时候,祁渊会很得意。然而,出乎她的意料,他眉头紧锁,深邃的眼底似乎掩着十分复杂的情绪。
二人听见的最后几句话,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领着她妹妹对着佛像祈祷。
“哥哥,我想要一处蜀州的房子,这样咱们就不用担心回潞州之后,再被那些人欺负了。”
少年的声音无奈而惆怅:“诗云,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。可光有千万广厦又有何用。若得昏君,再逢苛政,广厦亦无用啊……”
“哥哥说的话真难懂。”小姑娘忽而咯咯笑了,指着眼前的大佛道:“哥哥,他能听懂你说的话吗?他能听懂就行了。人家都说,只要把心愿跟大佛说了,大佛就会答应的!”
“是,他能听懂的。”少年宠溺应着小姑娘的话。
……
“祁渊。”眼前,艳美如画的少女轻启朱唇,打断了祁渊的思绪。他扭头看向她,但见她秀美的细眉轻掩哀伤,水盈盈的目光里盛满了悲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