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子想等什么。”山兰轻声问。
“想等一个消息。江州的消息。”
山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而后将枕头整齐地摆在床铺上,才开口道:“那么,如果此时的皇帝是诚亲王或者是旁的什么人,姑娘还会再等吗?”
问这句话的时候,山兰是背对着李知意的。所以,她并未看见李知意是点了点头,还是摇了摇头。
似乎山兰也并不在意这个答案。此刻,她一边用手掌一点点捋平床铺上的每一个褶皱,一边自说自话般地念叨着。
“其实人心是很复杂的。有时候,惦念和憎恨,甚至可以同时存在。”
山兰将被子的末端向内折了折,确保睡下去不会漏风后,才转过身来,正色看着李知意道:“姑娘子,我希望你能明白,不管什么时候,你的所有决定和想法,我和小竹都会完完全全地接受。至于旁人的眼光嘛,因为他们从来与娘子都没有关联,所以娘子不必在意。”
山兰的话像一阵清风吹进李知意的心底。她听得明明白白,山兰是在告诉她,要大胆地做自己,要接受自己每一刻的心意。
无论在人生的何种境遇下,能得到这样的支持,都是一件幸事。
李知意觉得,她似乎没那么焦灼了。
客堂外,黑夜倾吐着肃杀的氛围,月色渐渐为古庙罩上一层冰冷的纱衣。黄玉珍等人等到半夜,总算等来消息,说大战告捷,江州逆党被诛杀殆尽,此刻蜀州兵马正往蜀山寺赶来。
消息很快传遍古寺,前来祝祷的香客流民无不欢天喜地,纷纷手持白烛前去佛堂还愿。
外面闹腾得厉害,李知意自然也睡不着。她索性坐起身,将榻上那个有些高低不平的枕头推到了一边。
就在这会,有人前来传话,说是陛下想见她。李知意坐起来,目光寸寸滑过门窗上高大的人影,半晌才摇了摇头,轻声作答:“我已经睡下了,不便见客。”
外面的人似乎又站了好一会,才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好字。
门窗上的人影渐渐淡了,短了。李知意的睡意也被扰去不少,她索性裹了件外袍,有一搭没一搭地赏起墙上的山寺画。
然而,还没等看清画中的古井旁搁着几副扁担,客房的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,而后一个黑影闪入,径直地将她逼退在墙角。
秀美的眉头紧紧锁住,脸庞上的梨涡隐去。李知意正要厌憎推开,却发现眼前人双眸中的杀意尚未褪去,赤红如血霞。棱角分明的脸上,亦是满满风霜痕迹,疲惫得有些不堪模样。
最要紧的是,李知意觉察到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指尖落入了手心。垂眸,她才发觉她的指尖正好撑在了他的胸膛上。那温热的,正是他的伤口淌出的鲜血。
昏黄的油灯轻轻跳动着,如同祁渊此刻炽热的心跳。
就在李知意恍恍惚惚,不知该作何是好的时候,祁渊在此刻,带着浓烈的陌生气息,凑到她耳边轻语。“知意,朕,把整个江山都让出去了,只留下了你喜欢的川蜀。”
一句话,云淡风轻间说出,却蕴着千钧之重。
那是整个大祁的江山啊,是他费劲心力才得到的江山啊。
讶然抬眸,眼前的男人似乎与从前那个桀骜难驯的祁渊并非一人。此刻,月色与烛色扑朔,深深浅浅的光芒都落在他深邃的眼底,让他的情绪显得更加汹涌。
李知意闪避着他的目光,心里却对他说的话一片了然。五王议政,每一位皇子都得到几处州府,直隶管辖。而他留下的,是川蜀。也唯有川蜀,如今完全在他的掌控下。
宛如孙悟空从未走出过佛祖的掌心,她亦从未走出过他的视线。
“你说过的,朕的皇位得来的不堪。”他似乎在克制着吻她的欲望,喉结上下慌乱地滚动着,像一头压抑已久的凶兽。
几滴鲜血不知从何处而来,顺着他乌黑的发间缓缓滴落,缓缓向下。那赤红的血,让他细腻的肌肤此刻显出病态般的白。
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。
“皇位,我不要了。李知意,我只想要你。”他眼睫微颤。“对不起,我说这话或许有些晚了。但,我还是想让你知道。”
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,如燎原的火,烧得她耳根通红。
祁渊静静地凝视着李知意,凤眸中漫开无尽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