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胤没想到这么巧,一来就碰见他要找的人,也就无需再做什么冠冕堂皇的拜会,撵开那群无礼的顽童,正要带着小娃娃旋踵而去,老太爷却已经被人簇拥着赶到园中。
“六殿下请入内喝茶。”
慕容胤摆摆手,“闲事已了,就不搅扰明公了。”
几代慕容君主,哪个不对顾家客客气气,长辈在前,何曾见过这等轻率无礼之徒。
顾老太爷身后的晚辈见状,立时怒气冲冲上前喝问,“六殿下擅闯我顾家执法堂,现下又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也太不将我顾家放在眼里!”
慕容胤故作惊讶抚掌一击,“昨日里在学宫,先生授了一课,旁的没记住多少,唯独一句话还有三分印象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,只要燕国一日未曾改名换姓,大燕就没有我慕容氏去不得的地方,顾少尉你倒是说说,究竟是学宫里的先生在胡说八道,还是这顾府与众不同?”
“竖子还不退下!”老太爷喝退长孙。
顾长风脸色铁青应声退后,顾明宏冲面前少子恭恭敬敬长施一礼 “无知小儿胡言乱语,殿下切莫当真,殿下驾临,顾家上下有失远迎,还望殿下赎罪。”
“明公客气了,茶我就不喝了,慕容胤得空再来拜会。”
顾明宏见他欲将那痴儿也一并带走,面上也露出不悦之色,“殿下带走我顾家子孙,不用向我老头子知会一声吗?”
慕容胤露出一副后知后觉,恍然大悟的神情,他看看手里还在砸吧嘴的呆娃娃,“原来这小傻子是顾家子孙,那么敢问明公,此子姓甚名谁,双亲何在,顾家宗谱上可曾录有名讳?”
顾明宏一时无言以应,当年长孙醉酒叫一个奴婢趁虚而入,令阖府蒙羞,认下顾斐已是勉强之至,谁料那侍婢犹不死心,手段用尽终又得一子,可惜却是个痴儿,这等废物顾家当然不会认,留在府中也不过是他顾及长孙,一念之仁。
顾覃方才叫人将了一军,正在气头上,对方若将这傻子带走,顾斐如何还能听命于他,“即便不是我顾家子孙,随随便便一个奴仆,殿下也该问问主人的意思吧?”
慕容胤看看手里满身脏乱的小傻子,脸上笑容舒展,“既然是个奴仆,那就容我向明公讨了这个人情。”
他信手在身上摸索一番,钱财俱不在身,索性把腰上碍事的玉佩摘了下来,扬手丢在面前除过雪的石子路上,“身上没带钱,就拿这块玉跟明公买个小奴,若是不够,明公遣人去父皇那要便是了。”
他说罢,转身刚走出一步,又笑吟吟回过头来,“老爷子,忘了跟你说,刚刚顾覃顾长老信誓旦旦说我慕容胤已失了继储的资格,这话父皇可还没讲,实不知顾家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。”
顾老太爷盯着面前四分五裂的蟠龙玉佩,看着少子牵着那孩子扬长而去,良久,终于勃然大怒,厉声喝道,“顾长风,顾覃自领家法,长风明日一早入宫请罪,执法堂诸事暂由三房顾昶代管,长天,汝父回来,叫他立刻来见我,这个家再不管,必亡在你们这一代!”
“是……高祖父。”
慕容胤牵着手里的痴儿走上燕都灯火辉煌的长街,他拿玉簪换了一支糖葫芦,又抱着怀里的娃娃走向街角立着招幡的算命摊子,“劳烦先生给我这孩子取个名儿。”
长须飘飘的中年男人执笔点墨,“敢问小公子姓氏?”
慕容胤沉默一瞬,“姓顾。”
他话音落下,怀中安安静静的孩子身上明显抽动了一下,他心有所感,安慰一般轻轻拍拍孩子单薄的脊背。
算命先生手捻长须,信笔在纸面上画了一只元宝,“我瞧着小公子面相富贵,不如就叫元宝,公子以为如何?”
慕容胤微微一愣,他看着怀中面黄肌瘦的小娃娃,实瞧不出这面相富贵在何处,但听罢道人所言,还是展眉笑开,自顾自念了两遍,“元宝,顾元宝,确是个有福气的好名字。”他说着抬眼看向面前人,忽又摇头失笑,“只不过现下我可没有元宝给你。”
“那公子有什么?”道人好奇地问道。
慕容胤又在身上寻摸了一遍,最终拽下颈上的护身符,望着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,“这个值不值一个元宝我说不准,但它是我最宝贵的了。”
痴儿听见他口中那声低低的叹息,下意识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抓够那物件,却被对面的道人抢先一步取在手里。
男人笑看着他怀里的娃娃,“现下你是拿不到了,将来若有本事,再寻贫道取回不迟。”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卷轴掖进娃娃胸口,“你我有缘,此物相赠,来日我还你这个,你还我宝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