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井之徒,向多风流人物,慕容胤见状,知是二人因缘,也并不多问,见一大一小无话再谈,便起身道谢拜别。
未出两步,道人却又启声召唤,“公子就不想算上一卦吗?”
慕容胤笑着摇摇头,“不了,身上没有卦钱了,更何况,我的命,天说了不算。”
道人静静看着少年身影没入人海,翘首而观,只见头顶三星攒聚,云龙际会,紫气冲天。
“你再说一遍!六儿果真是这么说的?”寝宫内君王听完心腹回报的事情,一骨碌从龙床上坐起来,急急追问。
内官连连点头,“是啊,陛下,顾老太爷一气之下罢了顾覃的掌刑之位,还命少尉顾长风明日一早入宫请罪。”
皇帝面上一时神色百变,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,四大家掌政的格局一日不破,大燕国君臣对立之势便一日无解,他与历代慕容氏国君一样,靠着四大家的支持坐上皇位,却又因权力握不到自己手中日日夜夜战战兢兢。
六儿所为虽然狂妄,却实打实替他出了一口恶气,可转念一想,他心内又打起鼓来,顾家那个老东西可不是好惹的。
慕容胤自是不知他在顾府闹的那一出,已事无巨细传到了君王耳中,并且老父还为此彻夜辗转。
相府内院中灯火熠熠,孙氏卸下头钗,念着今日游园时,顾二夫人添油加醋说起的事情,犹觉义愤填膺,心臆难平。
立在旁侧的老嬷嬷递上发梳,瞧见自家小姐秀眉深锁,笑吟吟出声问道,“夫人这是怎么了?”
孙氏拉着乳娘连声叹息,“幸而那六皇子不是我家孩儿,否则气也给他气死了。”
“六殿下?”
“乳娘不知,此子真是狂妄之至,连顾家老太爷都不放在眼里,不仅当面顶撞,还口出不逊。”
“竟有此事?”
“不敬长者,是为不贤,不听管教,是为不孝,亲弟弟都容不下,便更是不仁不义了,如此不贤不孝,不仁不义之徒,难怪叫陛下谪入冷宫,真真是活该呀!”
老嬷嬷倒是怜惜那孩子自幼丧母,无依无靠,“小姐,少子年轻气盛,哪家的孩子年少时不曾办过几件荒唐事?”
孙氏一脸嫌弃,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回头我可得叫老爷仔细吩咐了孩子们,切莫与那个狂悖无礼,惹是生非的六皇子来往。”
“夫人放心,公子们个个稳重懂礼,严守家训,交游上定也是有分寸的。”
孙氏听了连连点头,“听说景佑近来与五皇子要好,五皇子出类拔萃,景佑与他好,定错不了。”
老嬷嬷笑叹,“一个是当朝五皇子,一个是相府五公子,单这排行便甚有缘分,也无怪能玩到一处去了。”
孙氏叫乳娘的玩笑话惹出笑容,可这笑未达眼底,又悲从中来,“只可怜我的三儿……”
乳娘想起偏院中缠绵病榻,闭门索居的三公子,柔声安慰,“夫人放宽心,公子定会好起来的,便是好不了,众多兄弟互相扶持,还怕照顾不了三公子一辈子么?”
孙氏摇头叹息,“兄弟纵能相互扶持,可将来一个个都成了家,谁还能顾得上对他嘘寒问暖,为他添衣盖被,替他温茶送药。”
第4章 大猪蹄子
夜中寒气又降,飞雪连天,慕容胤熟门熟路遁出宫苑,摸到裴家后院的院墙前,只是翻墙而入的前一刻,他却忽然犹豫了。
尽管他自己早不记得了,可小安子也说,他已很久很久没去看过那人,如今他刚刚闹出事端,被父皇遣进寒露宫,正是旁人眼中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,这个时候无事献殷勤……
怕是非奸即盗吧?
思及此,他含羞带愧苦笑一声,停住脚步,转而登上身后不远处的角楼,借着檐下的立柱,隐去形影,凭着过人的目力,远远朝院中望去。
房内独坐的人,还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,一动不动守在窗前,好像天阶坠入凡尘的星子,眉梢眼角都带着寂寂的清光。
慕容胤感到自己的心好似被滚火烫了那么一下,起先是疼,疼罢又暖,暖完了还想抠下那块疤,瞧瞧是不是会淌出血来。
他来前准备了很多很多话,可在真正看见这个人时,又觉什么都不必说。
他就那么看着他,看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影,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嘴唇,看着他僵直黯淡的双眼,这才是真正的裴三郎,不是后来那个罔顾本心,强撑病体,朝堂之上指点江山,协理邦交纵横捭阖,沙场战阵运筹帷幄的裴相。
慕容胤真想下去,为他添杯热茶,跟他说说他走后的十多年里世事的变迁,又或是坐在他跟前,和他聊一聊自己闲云野鹤,与前生截然相反的胸怀志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