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据我所知,你的族人世代栖居在南方的隐秘山林中,从不与外人沟通,我想知道,为何这一次举族而出,要受朝廷驱使,在此地与燕人作战。”
少年听他问起此事,刷得沉下脸来,那双还带有几分天真的眼瞳更一瞬间被仇恨吞没,“为了复仇。”
少年官话说得并不好,也不很擅长讲故事,坑坑巴巴说起燕人如何掳走他们的同胞,如何奴役他们的子弟,如何将他们残害致死,陈王出使燕都仗义相救,燕人又如何百般阻挠,曹芥几次想说话,却都被主子阻止了。
“族长说了,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燕人可恨,此恨断不能忍!定要他血债血偿!”
慕容胤给面前怒目圆睁的孩子添了半杯茶,“喝点水吧。”
花耘正说得口干舌燥,突然被人打断,他愣了一下,听话地抱起面前的陶碗一通牛饮。香茶入口,越发觉得自己可气,不单吃了燕人的点心,连茶汤也十分悦他口舌,惹得他一口气连灌了三大碗。
“燕人掳走你族中孩儿,带到异乡驱使迫害,奴役残杀?”
花耘恨恨点头,“陈王出使燕都,曾想把他们带回故乡,却又受他们那个什么皇子的阻挠,说那是他的奴隶,死活不肯放人,最后竟都像玩物一般将他们给折磨死了!”
慕容胤默然良久,他总算清楚了事情的原委,花蒺花藜名义上的确是他的奴隶,也是他叫齐业伪造的采买文书,京兆府内一桩公案人尽皆知,陈王确也说过要带两个奴隶回乡,最后未能成行。
世间的因果定数着实奇妙,十多年前,燕人欠的一笔债,今日都要在这紫荆关前悉数偿还。
“主子……”曹芥越听越心急。
慕容胤抬手打住身边人没说出口的话,他重又望向面前的少年,“你可知,在燕都驱使奴役你的族人,又阻止他们回乡的是谁?”
花耘抓抓头发,拼命回想,部族大会的时候他站在后头,好些话没听清楚,“是个什么皇子。”
“燕国六皇子?”
“主子!”曹芥冒着大不敬的罪名,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让我把话说完。”
花耘想不起是什么皇子了,只知道是个贵人,“该是的吧,反正燕人可恨!”
“那你知道那位六皇子现在何处?”
“既然是皇子,当然是在皇宫里了。”
“彼时确在皇宫不假,那之后他受封靖南王,率领十万大军讨伐陈国。”
少年眼里先是疑惑,许久又显出惊讶,惊讶过后,明了他话中所指,登时怒不可遏,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匕首,可腰间空空如也,匕首方才已给那侍卫缴下了。
“所以,你白日刺我那一刀,亦是为族人复仇,无须羞愧,不必不安。”
少年霍得蹿将起来,两眼瞪得浑圆,绿眸被怒火灼烧泛起红光,单薄的胸膛起伏不定,紧攥的双拳死死压着面前的木桌,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令他既羞耻又愤恨。
“还有一件事,烦请告知,日前我有一位军师拜会贵族大族长,至今未归,他人在何处,是否安好。”
“呸,你杀了我吧,我绝不再向仇人多说了!”
“可你刚刚还吃了仇人的茶点,现下总不能再吐出来给我,把这件事告诉我,我们就两清。”
花耘瞪着面前人将笑不笑的神情,想起自己没出息乱吃仇人的东西,臊得满脸通红,“……锁在关城上面的角楼里。”
“顾渊,把匕首还给他,送他出营。”
一旁的卫士听命上前,居高临下瞥了眼发怒的小鬼,意有所指地朝帐外扬了扬下巴。
花耘不再为白日的作为而愧疚了,可他的内心比白天更加烦闷不安,他理应愤恨,但这愤恨里却莫名其妙夹杂着一丝甜甜的滋味,一股淡淡的馨香,是了,是刚刚的茶和点心,哼,回去他就吐出来!
曹芥眼看着顾渊将那少年领出帐去,“主子为何不把真相说出来?”
“什么是真相,康王府的事情的确是燕人有错在先,如今花蒺花藜又生死未卜,他们向我寻仇,是在情理之中。”
“主子为了大花二花,激怒康王府,得罪顾家,甚至抗逆君上,担了多少风险,受了多少责难,现在还……”
“草儿哥,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替我去办。”
他闻说急忙正色,“主子吩咐。”
慕容胤从枕下取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,“现在就出发,替我把这封信交给含光殿李公公,亲手交给他。”
曹芥迟疑地接下书信,“李珲……李公公?”
慕容胤笑着点点头,“事关此战成败,事关你主子的前程,不容有失。”
曹芥吓了一跳,“这么重要的事情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