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全打了个哆嗦,他一早就觉得小主子是个疯的,可他不敢对人说,但这一回疯得也太厉害,竟连性命都开起玩笑来了,“主子,赵全胆小,主子……主子可千万……千万别吓唬奴才呀!”
慕容臻嗤笑,“瞧你那狗胆?多大点儿事。”
我们之间,究竟有多大的仇怨。
这是六哥临走前问他的最后一句话,他无法回答,因为对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。
他其实很希望那人能逼问他,不择手段地逼问他,这样他就能服输认软,拉下脸面质问他,你不再理我了,原因是不是我想象的那样。
那人定然会说不是,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告诉他真正的原因。
他听了,脸上必定不屑一顾,回去却悄悄把那些不好的全部改掉,再将那个折磨了他很多年的秘密告诉六哥哥。
可是,没有机会了,对方大步离去的一瞬间,他就知道,他们对彼此都已失去了耐性,那人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望,方才动刀的那一刻,他也是真正想杀了那人。
主子在路旁的药铺里擦了点药,换了身衣服,一本正经说,走前要跟裴公子告个别,但到了白石坊大门外,坊中的仆役却说公子应约去三皇子那里赴宴了。
很多时候,慕容胤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裴景熙这个人,书生骨相,豪杰意气,终日折膝坐卧,昂首阔步尚属难事,却无碍匹马尘埃,策勋万里,心向往之,自小目不能视,东西南北无能辨之,但不妨山川日月,江河湖海,尽入胸怀。
那人没忘的时候,他说,三殿下彬彬有礼,风度翩翩,从前怪我幽居一隅,眼界狭隘,往后还须多与人交往才是。
忘了以后,老三依然是他口中“重要的人”。
哪怕到了现在,慕容胤依然不明白,自己对裴三公子而言,究竟算什么。
出了皇城,小安子承认他主子有一丢丢的英明,连他自己都觉得腰杆好像直了一点,不像宫中那样,见个公公得问安,逢个主子要行礼,扬下脑袋都是大不敬。
顾元宝小傻子瞧着也挺高兴,咿咿呀呀跑得比谁都快。
大花二花就更不必说,别看个子比谁都大,胆子却比针鼻儿还小,怕极生人,当然生人更怕他们。
“主子,高祖皇帝他们会不会半夜里从皇陵里出来?”
“不会……吧。”
“主子,咱们吃饭睡觉如厕搓澡,高祖皇帝他们是不是都看得到?”
“不能……吧?”
“主子,高祖皇帝他们……”
“你能把嘴闭上么?”
“哦,那主子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
“哦,那……”
“敢再说一个字试试?”
“……”小安子知趣地闭紧嘴巴,气鼓鼓地瞪着身边人,什么嘛,他主子明明自己也怕得很,刚才在城里还不叫他买照妖镜跟护身符。
慕容胤就算不怕也叫这小子问怕了,什么半夜从皇陵里出来,不活见鬼么?
“殿下,殿下!”
远远听见背后有人呼喊,他应声回头望去,正见一个年轻人背着包袱匆匆赶来。
来人气喘吁吁奔到近处,看模样弱冠上下,一身内监衣饰,身材细瘦,长得眉清目秀,“奴才……奴才总算赶上了,殿下离宫,好生匆忙。”
慕容胤一脸疑惑,“你是何人?”
对方愣了愣,回过神来急忙放下包袱,跪倒在地,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,“奴才曹德,拜见殿下。”
“你是曹德?”慕容胤傻眼,曹德伺候了他二十多年,分明是个拱腰驼背,满脸皱纹伤疤的丑奴,不曾想,年少时竟是这般模样么?
曹德见主子生疑,本就悬着的一颗心,越加没了底气。
他自小入宫,家中贫穷,性子又怯懦,原以为只要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做事,就能在宫中好好过活,若是走运,说不准还能分到哪位主子宫里去。
可一天一天,一年一年,与他同来的伙伴,伶俐些的都到各宫伺候主子去了,剩下的也陆续转去其他司局,只有他依然留在浣衣处,干着最低贱辛劳,没人肯干的活计,还要受管事的欺辱打骂。
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般到头了,谁想,前几日忽听掌事公公说,六皇子殿下指名要他,虽然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冷嘲热讽,说那寒露宫比得浣衣局还不如,可他依然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,在宫里有了主子,就是有了靠山,有了靠山,他就不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那一个。
只是瞧殿下神情,莫非想要的不是他?
也对,他哪来这个福分入皇子殿下的眼,定是掌事公公弄错了。
这么一想,他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,满心失望却又万万不敢表露分毫,“回殿下,奴才……奴才是叫曹德,奴才进宫时叫曹芥,领奴才入门的公公说草儿太贱,叫奴才改叫曹德,自那以后,奴才便叫曹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