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胤乐了,当年他身边那个曹公公叫他最满意的地方就是惜字如金,从不废话,想不到少时竟是这样一只能说会道小麻雀,“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,好得很,往后叫回你的本名。”
曹德听主子这般说,更加迷惑,“殿下……当真要收了奴才么?”
“你不愿意?”
他观主子神情认真,语气郑重,知晓对方并非玩笑,大喜过望,连连叩首,“愿意,愿意,多谢主子,多谢主子!奴才定然尽心尽力,好生服侍主子!”
慕容胤叫他这高兴劲儿闹得老大不好意思,“莫急着高兴,跟着我,受罪的时候说不准还在后头。”
小安子的大名叫他从内官名册上勾掉之后,他又在名册上圈出了另外一个人——曹德,之所以没在一开始就把人要到身边来,是他觉得这小子是块料,是穿正五品官服,出入含光殿,执掌内宫第一署的那块料,到寒露宫来只怕耽误他的前程,却谁知,随口一问,才知晓他眼中的“那块料”居然正在浣衣局刷恭桶,倒夜香,并且还已经倒了很多年。
得,去他娘的前程吧!忍辱负重,刷二十年恭桶,坐李珲的位子,还是跟个没出息的主子,自在一生,若叫这人来选,虽不知他究竟会选哪一个,但事先不知此事便罢,既已知晓,他决然见不得自己人受这等委屈,遭这般罪。
“主子,奴才不怕吃苦,曹德……不……曹芥可能吃苦了!”
小安子上前托他,“草儿哥哥,你快些起来吧。”
主子不发话,他哪敢起来,可抬眼望去,主子已兀自转身,迈开步子径直朝前走去了,只剩两个娃儿,还有两个绿眼睛的壮汉,目不转睛地瞧着他,他实在惶恐,“可……可主子还未叫我起来……”
小安子皱着鼻子“嘁”了一声,“他忘了,主子记性可差了,往后你便晓得了,难伺候得很。”
曹芥一听,越加忐忑,他从未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过,半点规矩也不懂得,简直怕极了,他小心翼翼在少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,悄声问道,“该如何伺候才好?”
小安子搔搔脑门,不等他说话,前头已走出老远的人忽又顿住脚,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出声催促,“磨叽什么呢磨叽,还不赶紧走。”
小安子不以为然地回了他一个鬼脸,曹芥捂住嘴巴,低低惊叫了一声,暗暗在心中记下,主子不喜奴才磨叽。
第59章 家乡
慕容胤带齐了离宫的最后一件行李,也算了却一桩心事。
他回头瞧了眼挎着包袱走在两个小鬼之间的年轻人,不觉心生感慨,说起来,当年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到他身边来的?
他隐约记得,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,他独自坐在御花园的八角亭中下棋,园中忽然闯进一个刺客,刺客头脸上都是血,刚刚冲上步道就被侍卫给拿下了。
那“刺客”挣扎着要见陛下,索性他手边无要事,又好奇对方所为何来,便宣见了他。
来人扑到跟前,既未申冤,也不告状,只将本就伤痕累累的额头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叩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,“奴才想服侍陛下,为陛下当牛做马!”
自他登基以来,毛遂自荐的人不少,文官投书,武将演武,甚至后妃也不时弄出些新奇节目惹他关注,但宫人这般胆大包天,却还是头一次碰见。
他问那人为何,对方答得也很有意思,他说,想找个世上最大的靠山,往后再不用受人欺辱。
他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,看到的是一副惨淡绝望的神情,与那天傍晚和煦的夕阳,园中茂盛的花草,金光粼粼的水面格格不入。
他没多说,准了,原因无他,若然不准,惊扰圣驾,这人只有死路一条,而他那天,刚好不想看见死人。
所幸,之后二十年,他从未后悔当日的决定。
“什么!那么多夜香全让你一个人倒,也太过分了!”
“一天要刷几百个恭桶!不累死也臭死啦!”
“恭桶好刷吗?主子们每天都出恭吗?”
慕容胤闷头走在前头,听着身后小鬼唧唧歪歪,说来说去也绕不开“恭桶”俩字,忍了几忍才没转回去将人捞起来胖揍一顿,谁能有他别扭?手把手伺候他衣食住行半辈子的,是个刷了半辈子恭桶的人,能他娘的别提“恭桶”了么!
裴公子并不是在同某人置气,他也清楚三皇子是在利用他拉拢裴氏,他同对方未尝没有自己的目的,只是目下还有一件事,母亲近来古怪得很,而更古怪的还有那位蒋家小姐。
莫说裴景熙意外,连一向对家务事粗枝大叶的裴老爷也意外得狠,先前与伏家的亲事都说了一半了,夫人突然改变主意,嫌弃人家姑娘不识礼数,如今蒋家姑娘已来京数日了,夫人那里竟半点动静也不见,人来之前,心心念念惦记得吃不下,睡不着,如今人来了,居然这般沉得住气。